此刻他蹙眉，黄宗尚心都跟着揪了下，忙道：“回陛下，虞将军操劳过度，雍州府战后贫穷，须得虞将军操心之事太多，难以好生修养，方身子不适。如今大楚与西梁已和议，虞将军歇上一段时日也就恢复了，陛下莫要担忧。”</p>
景元帝眼帘低垂，沉默着未曾做声。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抚摸过干枯的草。手微顿，情不自禁再拿起信来看。</p>
“此刻正值雍州府深夜，窗外有风，与京城不同之处，方八月，风已寒凉，我便总思及京城，思及陛下，风亦变得温柔。”</p>
“幼时在京城与陛下共度的日子，在雍州常入梦，醒来时惆怅涕泪。”</p>
“思念如蜜糖，甜得哀伤。”</p>
黄宗尚深埋着头，双脚不由自主上前，悄然道：“陛下，虞将军还有件事托臣亲口转达。”</p>
景元帝眼神微荡，期待地道：“你且道来。”</p>
黄宗尚将虞昉所言赵秉持张善达求娶之事，一字不漏回禀了，头埋得更低，下意识不敢去看景元帝的反应。</p>
轰地一声，怒火从景元帝心底升腾，怒道：“找死！朕诛杀他九族！”</p>
黄宗尚吓得后背发寒，紧闭着嘴一言不发，生怕被景元帝迁怒。</p>
半晌后，景元帝总算平缓了心绪，仔细收好信，道：“你再去雍州走一遭。”</p>
黄宗尚吃了一惊，暗自叫苦不迭。</p>
京城雍州来回奔波，小半年就过去了。如今京城已在张罗过冬至。再去雍州府办差，他得在人生地不熟的路途中过冬至，过新年！</p>
景元帝未听到黄宗尚应诺，嫌弃眼皮瞧去，眼里闪过厌恶。</p>
黄宗尚察觉到景元帝的不喜，赶紧应道：“臣遵旨。”</p>
景元帝随意挥了下手，黄宗尚赶紧施礼告退。景元帝交待了内侍史谅几句，“且去准备些赏赐。”</p>
史谅应声退下，景元帝又忍不住拿起了那束草仔细翻看。渐渐，他双眼一亮，笑意渐渐聚集。</p>
“一草一木，皆为思念。”景元帝轻喃。</p>
他是姚太后唯一的骨肉，幼时一起的玩伴只余虞昉。那时她不过稚童，孤身来到宫中，看似懂事乖巧，却被他碰到过她偷偷在角落抹泪。</p>
她惊慌失措望来，那双泪蒙蒙的双眸，景元帝迄今不能忘。</p>
她回到雍州府时，景元帝也难过得大哭了一场，前去恳求姚太后留下她。</p>
谁曾想，向来疼爱他的姚太后盛怒，不仅没答应，还责罚他抄写整一册《春秋》。</p>
所幸他立她为后，能与其再续前缘。</p>
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岂能不知晓虞昉曾在宫中，与他青梅竹马，竟敢对她心生不该有的心思。</p>
天子也不能轻易杀官，留着他们一条命，随便找个借口贬谪，罢官便是了。</p>
景元帝忍不住再次取信展读，内侍悄然上前，低声回禀道：“陛下，淑妃娘娘差怜儿前来称，淑妃娘娘得了一幅钱大家的书画，请陛下前去一道欣赏。”</p>
景元帝甚好钱大家的字画，闻言唔了声，道：“朕晚间便去。”</p>
内侍退下前去传话了，守在门外的怜儿听罢，再塞了个荷包给他，笑盈盈道谢回去了。</p>
荷包鼓鼓，内侍一捏便知里面装着银锞子。严淑妃大方，每次打赏至少都是二两银起，内侍宫女都喜欢接到她宫中的差使。</p>
晚间前去，便是要留宿。怜儿喜主子之喜，连着塞了两个荷包给他，内侍眉开眼笑，若严淑妃有身孕，只怕在御前当差的内侍宫女都得发一笔不小的财。</p>
怜儿回到延福宫，严淑妃严琼儿正斜倚在软塌上，百无聊赖打着哈欠。</p>
“娘娘。”怜儿见完礼，忙上前蹲下，将严琼儿身上滑落的锦被拉到腰间，顺道回道：“陛下晚间来与娘娘赏字画。奴婢等下先去备好吃食酒水，娘娘，天气冷，吃香雪海可好？”</p>
“香雪海甜滋滋，跟蜜水一般，有甚好吃！”</p>
严琼儿生得娇俏可人，柳眉一扬，显出几分飞扬不屑：“准备玉梨春！”</p>
香雪海在冬日时吃最好不过，加一撮细碎姜丝，蜜饯或饴糖，用银壶煮得微滚，吃上一盏，周身上下都暖和起来。</p>
玉梨春乃是烈酒，景元帝酒量寻常，估计吃上两盏便会上头。</p>
怜儿犹豫了下，正想劝，严琼儿已经看了过来，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冷如寒冰：“怎地，祖父将你派到我身边伺候，你就能做我的主了？”</p>
“奴婢不敢。” 怜儿忙跪下来赔罪，硬着头皮道：“相爷吩咐过奴婢，要伺候好主子，奴婢万万不敢不从。”</p>
怜儿是家生子，父母兄妹都在相府当差，严琼儿进宫时，严相选中她随侍。</p>
这份差使看似富贵，属实不好当。严琼儿娇纵，主意大，想着父母兄妹，她却不能不劝。</p>
“陛下吃醉酒，便歇着了。”怜儿道。</p>
事关同房，怜儿到底未曾成亲，语滞起来，含糊道：“辛昭仪肚皮已经显怀，娘娘当放在心上才是。”</p>
严琼儿抠着指尖上的蔻丹，讥讽地道：“哎呀，真是对不住祖父，让辛昭仪生在了前头。只可惜，她再生，也生不出皇长子，也生不出嫡子。”</p>
景元帝虽未立后，后宫却不缺嫔妃，膝下已有两儿三女。</p>
严琼儿笑起来，道：“你去跟祖父说，居长居嫡，至少得占一样。他若无能为力，便别再管束着我！”</p>
怜儿只感到苦不堪言，后悔不迭多嘴。</p>
严琼儿心气高，身为严相的孙女，早就打着做皇后的心思，谁曾想到只是封了淑妃。</p>
如景元帝般顶顶尊贵风流，严琼儿当然见之欢喜。只她不但想得他的人，他的心，还要得他的权势尊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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