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细察,不免心惊,这才消了一缕浊气,可所有的力气都没了,全身软绵绵的。也难怪,古卷中说,若想得道,内修无心,外练几层皮。若不增强体魄,这样的力气消耗怎经得住?
擦擦汗,脸上满是笑容。从木床上起身,打开木窗,对着夜空方向拜了三记,听到:“李家后人李柱子,谢谢青龙祖上。”
只笑起来,油灯下的李柱子又盘膝坐静,这一回没去丹田,只是看着自己的经脉。看不见,但感受得到,两种凉,一种微凉,一种阴凉。缓缓地靠近,甚至贴着它,龙真有动静,可鬼气还是一动不动。
第二日,这件事传遍整个七玄山,又是安宁不得。呼喊,嘶吼不休,直至风狂雨啸,雷电轰轰又咔咔。
“慢死了。”李玉儿等人直抱怨着好慢,一副同情小师弟的样子,“这无灵之体,也太折磨人了。”
可是,这样的修行路,哪里慢了?
百万年前,还有弟子修行真法古术,若是跟他们说,有人只一年便窥得丹田境,打死他们,他们都不信。但是,他们真的要被打死了,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但发生,还发生得格外精彩。
“不上钩呀,不上钩。不上钩呀,不上钩。”一直重复着,“不上钩呀,不上钩。”
“能不能不吵,鱼都被你吓跑了!”李玉儿恶狠狠地瞪过来,他却报以微笑,两腿夹住鱼竿,整个人往后一仰,舒舒服服伸了个大懒腰。还发出令人厌恶的,极端烦人的吱吱吱吱,次次次次的磨牙声。
仙门语录: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若是到了。
“啊!呀——”果然到了,立时立地出现一条活蹦乱跳的仁明鱼,“师姐饶命,姐姐饶命。”这一会儿求饶,琢磨着是晚了点,呼喊声都刺去天上了:“鱼竿!鱼竿断了呢——”没有停,继续杀猪似地咆哮:“师兄,救我,救救小明明——”
“柱子钓到鱼了!”这一句挽救了他,归于风平浪静。
“好大一条!”李玉儿把江仁明一扔,跑去石栏旁了。
一条格外大的鬼鱼,扑腾着,在水里那么凶悍,上了岸,还一脸杀气。
“你,好凶呐。”鱼悬空着,摸着它的脑袋,李玉儿在说话。哗啦,哗啦,猛地摇摆身子,看样子鱼是不答应。
“柱子,怎么了?”鱼竿没有动静,李柱子也没有动静,目光停在河面上。方才飘过了一朵红花。
扑通,哗的水声,竟然跳下河去了。相比之下,鬼鱼落水,恰如泉水叮咚。
“不可能,大蛟山到这,起码得漂上个一百年。”江仁明可不相信,花来自柱子村,“何况,花早就烂了。”
“是村子里的味道,还有天潭河、杨柳、大槐、含香树!”李柱子看得入神,就像是鬼附身。
“师兄,你见过这种花吗?”李玉儿问。
“我第一次见。”吴楚义答。
“终于承认人家是师兄啦!”江仁明说,“但我也是一样的回答。”
“人家才不是师兄哩!”陆显峰说,“而且我也一样。”
李玉儿先是瞥了两眼,才看着小师弟笑起来说:“但我相信柱子说的。”御出灵力,水随风变气雾,这个小师弟都成水做的了。
“二师兄其实也很相信很相信的啦——”偏要用奇怪的调子唱出来,吓坏了路过的,小影城的百姓。然后又有了新的一出。
“咯咯哒,咯咯哒——”别人是金鸡报晓,到了江仁明这,成了母鸡下蛋。可怜的七玄山,饱受折磨。最痛苦,远不止此。
“大大白白的七玄山萝卜咯——”这不,吆喝开始了,“又甜又脆又迷人咯——”
这?这说的真的是萝卜?
“快来买,快来看咯——”叫卖上瘾了,突然又醒悟,“不对,今天没拔萝卜啊。而且而且,最近的生意老不好,唉——明明入冬了,四冬也卖得不好呢。”
“是不是!是不是嘛?”连问两声,这周围的人仿佛都成了聋子。原本还有个不厌其烦的小师弟,可小师弟这会儿有点鬼附身。
“要不我们改行卖饼吧?”还是安静,极其地静,他的周围,连青柳的沙沙声都听得十分清楚。他是个有着绝技的修士。
“好不好!好不好嘛!”他开始一个个恶心过去,除了一个,又开始一只只手猛摇过去,除了一双,且说了“不摇断必然是不会罢休”这样狠心的话语。
“可我怕。”那被他忽视的,却强加进来。显峰忽然紧紧地抱住他,他原本要发作,准备一个漂亮的转身加大葫芦瓢梆当扣脑门,可当他听到显峰说着“人家怕黑,榕树!人家怕黑呶”时,竟然娘亲之心绽放,张开了自己温暖的怀抱,边轻拍着显峰的背边安慰着:“乖,不哭不哭,不要怕。”
惹得周遭一个个大灯笼出现,定睛一看,原是一对又一对瞪大的眼珠子。
但很快,他厌倦了,他一把甩开显峰,伴随着砰的一声,显峰嵌进了泥墙中。
“好不好!好不好嘛!”他又开始重复,尽情施展他的温柔。亦可以说是一种淫贱。
“啊——”惊叫还是出自显峰,乓当落地,吱啦吱啦,吱啦吱啦抽筋,“啊——”又一声惨叫后,有一只手过来扯住他的耳朵,也就醒来了。
“多谢师姐搭救。”单脚一跳,可爱之气扑面,媚眼一抛,原以为会来个万福礼什么的。可是,鼻孔忽然张到老大老大,还硬要别人一个个看过去,放肆大笑赔偿。令人恶心。
就是这样沉浸,陶醉自我世界。离奇,迷幻。
美好的一天,就在这样不美好的气息中,美好地飘过去了。翻一页,又在同样不美好的气息,也就是让人不得不发疯的呼喊声中醒来。
天还未亮,背着一筐石头的李柱子上路了。铁筐是吴楚义做的,做了三个,可惜了两个。
原本,江仁明和陆显峰也跟着,可没到半月,两人都不见了。江仁明继续看他的闲书,陆显峰还是叼着他的思甜草根。免不了李玉儿的数落,可这一切,蔷花都觉得习惯了。
一个月过去,李柱子还在,又惊到江仁明他们了。
“小师弟果然和师父说的一样,好执着的性子。”江明明说。
“不过,这样挺好,小师弟在向前走,走在他的路上。”陆峰峰说。
这样子和气,齐心协力。隐隐地,总觉得气氛上有那么点古怪,有那么点不对劲。
“每日清晨看着他的早课,他的体力之行。”江明明呱呱鼓起掌。
“嗯,师兄说的对。”陆峰峰也呱呱,另说的格外深情,“又见他入静,一缕又一缕的浊气从他的眉心飘出来。”
隐隐地,这种古里古怪的气息在蔓延。
这个时候,满身是汗的小师弟宫哒宫哒沿着山涧跑过来了。
“跑得好!”江明明赞赏,拍拍手。
“跑得漂亮!”陆峰峰也赞赏,也拍拍手。
小师弟傻乎乎地一愣,杵着,不知究竟。
“来!坐下来休息休息。”陆峰峰拍拍草地,还笑着冲江明明轻一点头,伸出手邀请:“有请师兄你,和师父您。”
“嗯。”江明明也不避让,先是倒立喝着:“师兄——师姐——为师要开坛讲经啦——”然后莞尔一笑,恢复正坐,换了个稳重的,吴子鸣的口吻:“趁此良辰美景,为师同你们唠唠嗑,说说境界这门学问。”
“不准笑!”显峰喝道!因为小师弟竟然目无尊长地笑起来。
“是!师父!”小弟子立时挺直腰板肃立。
这个举动,是否预示着,或者暴露了?难道,莫非?不要不要,千万不要啊!小弟子可不能沦陷了啊!
以下来自一个白杨鬼的叙述,有另外一只时光鬼的眼睛看到,听到,于是他也跟着看到,听到:
修道界,修行功法虽有不同,修行方式亦有分歧,可于人的功法深浅,有境界之说。
空元平初,曲径空为,化无永逸,形定分蛰,漫折无回,就是这五境。且每个道境中各是千万天地,天地何其广啊,后来渐渐出现的窥道、游浮、大道三段阶梯,也就不足为奇了。
境界之说,有人深究,有人笑过,不当回事儿。其实百万年前,得道之初,并没有这些繁复的说法,只因人爱慕虚名,爱有高低强弱攀比,这才如此。
沿袭了百万年,也就懒得刨根问底,权且接受。当然,还是有许多人乐在其中。
眼下的修道界,说的是七玄山这样,归在末代的弟子,大多还止于空元平初,道性过人些的,或者有所奇遇,可入曲径空为。大凡能入化无永逸的,不可不说是天纵之才。至于形定分蜇和漫折无回,那是很后来,很后来的事了。
不过,修道界中一直存在慧根之说,天赋总显得尤为重要。这不,百万年来,无论何时何地,总有人在寻慧根弟子,引来山上修道。毕竟,门派总是门派,有比较,有争斗。
“除了慧根,剩下的就是兽丹了。”叼着思甜草,陆显峰口齿不清地说着。
“可怜的古兽们,被杀了百万年了。”一声叹息,李玉儿也躺下。她的身旁,小师弟又没了反应,因为,青龙祖上也是古兽。
再看七玄山,长老吴子鸣的道法自不用说,形定分蜇游浮境的他,除了近年方入漫折的掌门叶子凡,叶落门中无人可比。
可除了吴子鸣,他的那些个弟子,一直以来都是叶落门的笑话。只大弟子吴楚义一人方窥得曲径修为,其余的,都还在空元修为苦苦挣扎。他新收的那个小徒弟,也在其中。
这也怪不得吴子鸣,他本不是好争之人,他不会去寻慧性超群的弟子,他也不会特意地杀了古兽,夺来兽丹。他只认缘,缘来了,七玄山上多一个弟子,缘不来,他不强求。
“师姐,你们炼化过兽丹吗?”失神了好久,突然醒了,小师弟冒出这么一句话。
“要是炼化了,我江仁明可是曲径修为的高手了!”哈哈笑起来,脖子一歪,“以前师父开玩笑,说要给我们兽丹,可是一想,着实不忍心呐!”
“你不忍心,我可不信!”李玉儿丝毫不给情面。
“我啊,就是心地太善良了不好!”又笑得猖狂了,忽然又静下来,“那是几千年的修行啊,就这样炼化了,怪糟蹋的。”
“是这个理。”点着头,一偏头,表情变了,“可从泼皮师弟你嘴中说出,总觉得怪怪的。”
“是不是格外地亲切,格外地动人。”转过头去,尽是微笑和媚眼。
“想死的心都有了——”一旁的显峰冷冰冰地嘶吼。别说,显峰脸上的神情还真是如此。
可万事总有转机。
“你好。”
“你也好。”
两个人忽然起身彼此作揖,又哇地同时哭出来,心心相惜地搂抱一起。
“是这样的!”
“真是这样的——”
就这样一起哭着,吼着。
小师弟点点头,看的多了,居然能够平常心了。鼓掌还是要的,转而开始沉思,太多的东西,他还想不明白。不过,他似乎也是个窥道境的小修士了,每日在奔跑,每日在静坐,在掌勺,在笑。
万般心法,开头总是难。如果能撑过去,往后渐渐平坦,渐渐好起来。静生之境,反而是真法中最为艰难的,往后的浊气尽也是道坎儿。跨过去了,大道明于心,路途也变得悠悠向前。当然,如果跨不过去,止步于此,百年或者一生。一切终成妄念。
这小弟子也是个怪人,从没见他幻想这些。道法高深,他好像不憧憬。古法残卷,他也不在意。小小的那颗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道中有道,顿失浮心,摈弃浮念,人忘己,术象皆灭,已经入道,亦得道。
“师姐,这个味道?”比南边更南边的地方,吹来了风。
重重的吸气声,像头牛,把鼻孔张到最大的江仁明深情地吼道:“南海的气息啊——”
“古书上都说,南海以前是个大深潭。”托着腮帮也沉思的李玉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们偷偷跑去玩,要不是师父来得快,七玄山后继无人咯。”陶醉归来的江仁明,命悬一线的事儿,也说得这么喜庆。
“走,我们去南海捡贝壳。”忽然蹦起来,这少女心啊。
“会有人不同意吗?”她回头问。
“冲!”
“冲啊——”
“你赖皮——”
“是你先拽我的!”
“我才没有那么阴险好不好——”
“是你,是你,就是你你你!”
“啊——我要杀了你——”
“快一点!快一点啊!”
“小师弟还不会飞,你们慢一点——”
打闹,呼喊,催促,使坏,这一个个的贪玩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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