禺氏边山在中州和东霁交界处,这里是一片广阔崇山峻岭。七叔年轻的时候走过几回,偶有遇到从茂林密竹间窜出来的山林匪徒,之后东霁和中州都有派官兵剿匪,或收编,或剿灭,这里便平静了许多。经过这里的商队也能安全地将货物送达。 只是,许多年没走了,七叔驾车的同时,还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希望赶紧走出这片密林,千万不要有什么事。 真是越是担心什么,什么就越会发生。在他们进入林子后不久,就被一群手持各种器具的山匪拦住了。 吁!七叔拉紧缰绳,手握刀柄,侧身对着车里的人说:“小姐,别出声,别出来。” 听着车外兵器交接的声音,舒小婉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之后似乎有人甩出了一重锤,嘭地一声打在一个人的身上。七叔刀法了得,但他不会用重锤,这一击打,舒小婉知道七叔凶多吉少。 “住手。”她不能再坐视不理,掀开车帘,发现对方竟然有十来人,皆是蒙面,任是武功再高强的人也难以突出重围,七叔被一个手拿重锤的壮汉击倒在地,口吐鲜血,他的身旁也横七竖八地躺了些人。舒小婉抱着一个盒子跑向七叔,摸摸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这是我们所有的家当,你们都可以拿去,希望各位放过我们。” 不料,领头的全然不顾,一阵得逞地狂笑,叫人拿出两个麻布口袋,将他们装了带回山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舒小婉慢慢转醒,先听到了水滴一滴一滴击打岩石的清脆声。再试着动动身子,发现手被绳索绑了,动弹不了,后脖颈有些疼,是山匪将她装袋前,用力敲击的杰作。不远处,传来“哎哟哎哟”的呻吟,洞里光线不好,舒小婉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人影。 “七叔,七叔。” “公。。。子。”声音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的。舒小婉寻声看去,看见了不远处趴着的人,许是看他伤得够重,不用担心他会逃跑。山匪没有绑他,只把扔在地上了事。 舒小婉一点点挪过去,发现七叔的周围渗出了黏糊糊的血迹。 “七叔,你伤得太重了,必须马上止血,我包里有些药。我包呢。” 小婉习惯性地去触碰她平常便会斜背着的包,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土匪在绑她前,顺便将她身上的东西收走了。 “公子,你挪到我前面,他们打断了我的腿,手没问题,我试着给你解绑。”土匪的一记重锤本来击中的是七叔的背部,为防止这一高手逃跑,为首的补了一重锤,打断了七叔的腿,七叔痛晕过去。醒来后,他便发现下面已经全无知觉。虽然痛得全身冒汗,但骨子里的血气硬是让他未发一声呻吟。 帮舒小婉解绑之后,七叔从腰间掏出一个火着子,让她点燃了。整个山洞瞬时亮堂起来,舒小婉这才发现,除了他们,还有好些人被抓来这里,看他们的衣着,多是商人打扮,身上虽受了伤,富贵之气是少不了。 一打听,知道了他们大多确是穿梭于各国之间的商人。舒小婉身上没了药,只得寻寻山洞四周,看到缝隙里确有些用得着的草药,便摘了来,碾碎了敷在七叔腿上。 “这位公子,你懂医术是吗,请帮我这位兄弟看看吧。” 一个中年男子扶起之前那位呻吟不止的年轻人,舒小婉走过去看他紧捂着肚子,而他面色发青,嘴唇发紫,这症状显然不是外伤,而是中毒了,小婉再摸摸他的额头,烫,还发烧了。小婉的药包里确有解毒的药,不过不在身边,她也没办法。她用碗接了些水递给他,说水能稀释毒性,也能暂时为他降温。 “你们来多久了,还是要想办法早些出去,有了药才能治病。” 正在他们无奈之际,洞口有开锁链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走进来两个人,他们看了看这一群人,最后定格在刚被抓来的小伙子身上,不由分说地架起舒小婉就往外走。“公子。。”七叔怒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子被山匪带走。 舒小婉被带到了一个更大光线更好的山洞里,土匪头子坐上头,旁边立着一些山匪,其中有几个正是劫他们的人。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从舒小婉车里搜刮来的东西,她的药包放在中间,里面小包小包的药被拿了出来摆放在中间。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身为太师的女儿,舒小婉能做到临事不显于面色,将内心的恐惧尽力压在心内。 “这些东西是你的?”山匪问。 这不废话吗?舒小婉点头。 “你懂医术?”山匪头子大声质问。 “略知一二。” “要是你能把我的人治好了,我就放了你。要是治不好。。”但见那土匪头子站起身来,迅速抽出一旁的人的刀,砍下石桌一角,再恶狠狠地威胁:“我便砍了你。” 不知为什么,此人虽然声势震天,极力叫嚣,舒小婉却觉得哪里不对,自己并没有被他的威胁吓到,难道是因为此人身量和兄长差不多,不够魁梧,偏瘦弱,全然不似书本里提到的身长九尺壮硕如牛的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果然,不等小婉说什么,他便让人把所谓的病人带了进来。居然是十几个老小,严重的是用担架抬上来的,轻一些的是相携着自己走进来的。 舒小婉倒不是被他恐吓住了,而是本着医者的一颗慈悲之心,让人选了光线好的山洞之外,为他们一一诊治。 舒小婉学医,本是因为兄长自幼的病,她亲眼看着哥哥发病时的痛苦难堪,只是想尽自己之力减轻他的痛苦。没想到在这派上了用场。 舒小婉一一为他们看了,相较于哥哥的疑难杂症,他们的病并不难治,之所以久久不见好,只是缺少药材而已。 “药材?有有有,来人,抬上来。”土匪头子一声喝令,两个小喽啰便抬着一筐药材过来。 “这是劫,哦不,抢,也不是,收,对,收集来的。你看这些够不够?” 舒小婉用手翻翻这些药材,还真配得上他最后的动词,收集来的。干的湿的,治热病治冷病的,治内疾治外伤的,全都收集在一起,比她在郊外的药圃还杂乱。这粗糙的做事手法,让舒小婉不由得眉头一皱,摇摇头,再叹口气。 “这位小公子,没有你要的药材吗?需要什么,我再让兄弟去抢,哦不,去收集一些来。” “够了,够了,这些药材足够了,只是我要花些时间把它们先归类,你让人找几口熬药的锅来。” 有了医师的指导,山洞里的山匪一个个似乎都变得特别听话,叫起火,叫烤干药材,叫搭好病人躺的木架,这些人都照做。在这期间,舒小婉私心地小小威胁了下,要治病就和山洞里关着的人一起治,否则。。。不等她威胁完,山匪头子便让人把山洞里被抢劫来的那些人一个个架了出来,不管有病没病的,都给她排在了等候看病的队伍里,这粗鲁霸道的举动倒是有些让人啼笑皆非。总之,舒小婉一吩咐,总有人立马给她做好,这些人,比盛都的那些官员和奴仆好使唤,手脚也灵活。 忙活了快一天,舒小婉终于将这些病人看完了。他们也在医师的指导下,该喝药的喝药,该休息的休息,倒也相安无事。舒小婉用他们收集来的药为七叔做了外敷,又找来几根结实的树枝给他固定好,这样能稍微减轻七叔的痛苦。 “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七叔小声问她。 “诊病时,我随口问了几个阿婆,他们这些人都是因为附近田地被达官显贵侵占了,迫不得已进了这禺氏边山为寇。所以,我想,他们的本性应该不坏,我帮他们治好了病人,或许能说动他们放我们过去。” “公子,你不知道,绑我们来的那些人个个凶神恶煞,不似良民,特别是那个使流星锤的汉子,当时我能感觉到他是下了死手的。” 这也是让舒小婉疑惑的地方,她在这贼寇的洞口问诊了一天,却没看到那个使流星锤的凶神恶煞的人。莫非是两拨人? 不一会儿,舒小婉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老二,过来。”之前叫嚣的山匪老大揪着一个人出现在舒小婉跟前,此人正是那流氓大汉,右手还拎着他那还在渗血的流星锤,莫非此人又去打劫了过路人? 此前,舒小婉没有什么可怕的,但她此刻上下打量这人,确符合书本上描述的山贼土匪的模样,尤其是他的那一双硕大无比的臂膀,感觉他只要轻轻使劲,舒小婉就能被她捏碎。 桓哥哥,你在哪?舒小婉这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在贼窝,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是桓哥哥在就好了,她就试着悄悄离开他一次,就把自己陷入了这样的危险中。 “老二,跪下,向咱们的恩人道歉。” “凭什么?” “就凭他治好了村里人的病。” “萧煜,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们村早就没了,早就被霸占了,这些老弱幼寡当初我们就不该带上。” “老二,当初弃村进山的时候,我们是怎么约定的?” 之后,他们当众争执了许久。在两人的对话中,舒小婉算是听明白了。东霁边境的达官贵族非法侵占了他们的村庄,掠夺了他们的土地为私产,若是不从或抵抗,便枉顾人命,烧杀抢夺。实在无容身之处大家不得不弃村逃亡,在这期间,大家共同选出了有智有谋的萧煜为大当家,负责安置好一同逃出的村民,选出了力大无穷的屠夫为二当家,负责解决大家的温饱问题,而解决方式就是占山为王,抢劫过往行人。弃村进山的时候,他们曾约定“一个都不能放弃”。 只是看如今的情形,舒小婉也能猜到问题出在哪了。怕是当初约定的时候是大家一起被欺压的时候,同仇敌忾,相携相助不在话下。过了一段时间,这出蛮力的屠夫二当家便意识到,他们带着的不是同仁,而是累赘,便想着要舍弃一些人。 最后,碍于萧煜拿当初的承诺施压,二当家屠夫忿忿不平地向舒小婉和七叔一抱拳,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句“得罪了,二位”。跪,自然是不可能,他抬手抱拳的瞬间,流星锤上的一滴血甩到了舒小婉的衣服上。舒小婉没说什么,只是往后面躲了一下,坐着的七叔虽然也愤怒不平衡,废腿之仇怎么可能因为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就了事,但他是看得清形势的人,作为砧板上的肉还想要求什么。能要求穿过这片山林吗? 被萧煜强行要求向自己上午劫来的人道歉,二当家心里特别不舒服,一把把流星锤甩在后背上,领着他的那一帮凶神恶煞的劫匪离开了。 萧煜不管他。掏出采摘来的野果子,用一片大树叶包裹着,递到舒小婉面前说:“恩人,饿了吧,先吃点果子,很甜的。” 确实饿,但身处劫匪窝,舒小婉还是有些后怕,不敢伸手去拿。 看出恩人的犹豫,萧煜说:“恩人,没有毒的,而且干净,你诊病的时候多次说不要吃脏的食物,我就用水洗过了才送过来的。”为了证实自己的话,萧煜自己拿了一个吃了起来。 舒小婉这才抓了一把果子,给七叔两个,勉强解决了今日的温饱问题。 趁着气氛缓和,舒小婉说出了他们的请求,希望萧煜明早能放他们过去。 “恩人这是要去哪?”萧煜坐在旁边的一方石头上随口问到。 “去中州寻人。” “舒桓兄弟,可否多逗留些时日,等我们的人病好了再走。”舒桓是舒小婉告知萧煜的她的名字。 他们这些人的病有轻有重,等将他们全部治好,怕就把哥哥的大事给耽搁了。再说了,一个医师只能尽力救人,但却不能保证能救活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自己铁定小命不保,那她会连桓哥哥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看出这位小公子的为难,萧煜补充到:“我们会让人送七叔到中州,不会耽误二位的事。” 这怎么可能?七叔也不可能答应,且不说只有小姐才能劝动封先生,单是把小姐一个人留在贼窝,他就不能向公子和三殿下交待。 “大当家,我确实有急事要赶往中州,时间晚了,就来不及了。要不等我回转的时候,再来替大家诊治。” “要多长时间?” “十日。”七叔回道。 “不行,十日太长了。”别以为他萧煜看不出来,此去中州不过三日路程,来回日夜兼程,五日即可,这两人恐怕是想绕道而行吧。 “七日如何?我们在中州可能要耽搁一两日。”舒小婉做了妥协,看对方还是不愿放行,补充道:“如果大当家不放心,可以派人随我们一同去中州。” 萧煜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考虑了一会儿,勉强同意了,不过这个舒桓小公子心思缜密,七叔也狡猾,让其他人跟着他不放心,他的条件是,他要亲自跟着去。 另外一个山洞里。 “你说萧煜要去中州?你没听错吧?”二当家屠夫抬腿放在宝座上,询问一旁的下人。 “千真万确。二当家,您看,这是否是个机会?” 当初村里人站队选大当家和二当家,因为有老人、妇女和儿童在,多数人站在了萧煜那边,屠夫就只能委屈做了二当家。此后,虽然自己出力最多,可事事都要听他萧煜的,屠夫心里不平衡已经很久了。渐渐地,屠夫的这种怨气让一些人看了出来,于是开始分边站队,甚至怂恿屠夫趁机取而代之,才能带着他们这帮兄弟做真正的威猛的山匪。 “他们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一早。” “老子已经忍了很久了,那萧煜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老子抢来的人,他还要挑三拣四,把那些落魄穷困之人统统放了,只留下看起来非富即贵的人,而且还不能宰了下酒,只说让人来赎,这等优柔寡断,老子看着就来气。他要离开山林,我们就趁机先除了他,让他永远不能再回来,然后将那些病弱之人扔进山林喂狼。”屠夫举起打劫来的酒碗,和他手下的一帮匪徒,猛干一碗,定下了明日的截杀对象。 “先声明,那小白脸,给老子留活的,谁敢伤了他,我宰了谁。” “你是说那个叫舒桓的?当家的,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抢来的那些娘们不合你胃口?要同男子。。。” “蠢货。”屠夫狠狠踹他一脚把他踹下了高台,“那小白脸就是个娘们,老子绑过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像她那样轻的。方才也近身瞧了瞧,细皮嫩肉的,那脸蛋儿都能掐出水来,定是哪个官家大小姐。既然那些达官显贵侵占了老子的窝,老子就要了这些富贵人家的女儿。兄弟们,你们说这是不是很公平呀?” “是,大哥。”大哥用完的女人都会赏给他们,他们这些下面的喽啰自是兴奋不已,又举起酒碗敬大哥,包括那个被踹下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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