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有探头的年轻后生帮着往里递了一个小凳子,顾瑀接过来摆在地上,众目睽睽之下先让苏锦坐下了。
苏锦闲适且淡定地落座,就跟没看到四周投来的奇异眼神似的,满脸淡然地抠自己的手指甲,也不主动说话。
她不开口,随后坐下的顾瑀也变成了哑巴,两人明明是坐在无数道目光的正中,可瞧着却跟进了自己家门一样自在。
村长年纪大了定力却不如从前,左右磨搓了一下手掌,就忍不住说:“族长,你看……”
族长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眯眼看着顾瑀,面上似有无数唏嘘。
“顾瑀,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么一个看似关切的开场白,任谁来了也不能直接反手就往人的脸上糊巴掌。
顾瑀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唇,说:“您老说笑了。”
族长像是没感觉出顾瑀的冷淡,依旧是叹着气说:“你年少时便有几分与人不同的才学,当年也是被先生看重,我本以为你能在长成后成为顾家的荣光,可谁承想最后竟阴差阳错出了后来的那么些事儿。”
“说到底这些年你为了养家做出许多不得已的事儿,也平白磋磨了许多少年时光,过往之事,的确是族中的人疏忽,也是你娘和兄弟对不住你。”
顾妮儿多年的恶意欺瞒,顾云的盗用,顾老太的算计,桩桩件件针锋对准的都是顾瑀一人。
短短两日顾家村内为此掀起不小的风波,暗中议论此事的人也不少。
说穿了的事儿再想隐瞒掩人口实是自欺欺人,老族长精明了一辈子,自然做不出那种盖被子打耗子的事儿。
这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
可仔细一看今日的排场和铺垫,却少不得让人去想些别的。
苏锦眸光深深地看了缩着脖子抹眼泪的顾家母子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您老这话说的在理,只可惜五岁孩童都知晓的道理,有些人现在还不明白呢。”
她慢悠悠地晃了晃自己被养得如水葱般细嫩的指尖,轻飘飘地说:“顾妮儿自知有诸多对不住顾瑀的地方,昨日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跪下道歉的。”
“且不说这份歉意到底真几分假几分,可人家的态度摆在这儿了,咱们倒是也不好说什么,只是……”
她若有所指地看了顾云一眼,凉丝丝地说:“有人比顾妮儿更对不住顾瑀,可现在还是个长了嘴不晓得说话的哑巴呢。”
族长在村里积威深重,鲜少有被人抢了话头的时候。
听到苏锦这话不由得冷冷地瞥她一眼,可苏锦却是满脸的不以为然。
瞪她做什么?
心虚的人又不是她。
族长头次见这么看不懂眼色的,憋了憋气沉下了脸,说:“做错了事儿的确是该赔礼道歉,这是谁都盖不过去的。”
“顾云,你既是说自己知道错了且诚心赔礼,怎么还不上前来给你兄长道歉?”
就算是说破了天儿,顾云也是不愿给顾瑀道歉的。
因为一旦低了头,就坐实了他盗用之名,往后此事传出去,他要面对的注定是无尽的耻笑。
可眼下除了按族长所说再无他法。
他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忍住屈辱上前对着顾瑀硬邦邦地说:“二哥,之前的事儿是我不对,你就原谅我吧。”
顾云话音刚落,顾老太马上就声色并茂地抹起了眼角,含哭带怨地说:“顾瑀啊,你跟顾云是兄弟,也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在老太婆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我就唯恐你们任何一人受了委屈。”
“顾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儿,这的确是他对不住你,如今他也给你赔不是了,你就别为此迁怒他好不好?”
“你们兄弟一个是手心一个是手背,苛待了谁都跟从我心尖子上挖肉一样,可顾云两年前便是童生,现在前程正好,说不定年底就是秀才了,这么要命的时候万万禁不起折腾,否则不光是顾云的前程毁了,连带着……”
老太太说着说着像是悲从中来,捂着脸哭得分外凄凉。
话说到这个份上,转入的马上就是正题。
族长无可奈何地看着顾瑀,叹气说:“你娘说的对。”
“一家子的骨肉兄弟,委屈了谁都是不好的。”
“只是出了再多事儿,哪怕是分家单过,一家子的血肉骨亲还是连着筋的,你既是聪慧,自然知晓当以大局为重,不可意气用事的道理。”
“有些事儿若是闹大了,那非但是损人不利己,甚至还会为此毁了族中的荣耀,得不偿失。”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听出族长的话外之意,苏锦忍无可忍地捏起了拳头。
这些人是几个意思?
分明犯错的人是顾云,可一个个的揪着顾瑀不放是想干什么?
似是察觉到苏锦的怒气,顾瑀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指尖,示意她少安毋躁。
他不闪不避地仰头看着族长苍老的双眼,似笑非笑地说:“那照您的意思,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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