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老天真要亡他，怎会有几乎不出京的大明天子御驾亲征。</p>
御驾亲征的大明天子就像一栋海边灯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海面上照亮他的前路。</p>
没有这位天子，他找不到绝地求生的活路，也没法鼓舞一众王爷贝勒的士气，陪他一同舍弃庄园与奴隶进行一场豪赌。</p>
是老天指引他一路走来的，他不信老天厚此薄彼只为戏弄他一番。</p>
他更不信这六万余黑旗营全是真正的“黑旗悍卒”。</p>
他要是真信了，重振大清的希望就破灭了。</p>
所以他只当是敌兵七拼八凑来的别部人马，亦或是仓促训练的新兵士卒，如此才能顶着压力坚持下去。</p>
出乎意料的是，敌人前进数里便就地停下，挖掘壕沟布置拒马，一副还没开打就要防守进攻的模样。</p>
片刻后黄台吉才了然，敌人行军而来打算就地休息。</p>
可惜黄台吉的兵士接连攻打屯堡也耗尽不少体力，不然他一定派出数万清骑袭扰敌兵一番，叫对方不得安生。</p>
敌我双方就这般间隔十里对峙，一晚上相安无事，仅有一些斥候在破败村落厮杀，总得来说是清兵劣势。</p>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黄台吉召集一众王爷贝勒前来，众人恭恭敬敬跪下听从训话。</p>
黄台吉当着一众王公大臣的面任命豪格为“监国太子”，赋予豪格一切准皇帝的权限，并将两黄旗也给豪格指挥。</p>
而刚刚组建完毕的汉八旗，是隶属满清皇帝指挥的亲军之一。</p>
算上豪格自领的正蓝旗，此时豪格名义上已然统帅满洲三旗，汉军八旗，对其他王公贵族尽有碾压之势。</p>
尽管黄台吉并不喜欢豪格，但他的所有继承人都葬身盛京的火海，豪格已是他唯一的继承人。</p>
黄台吉深知自己的身体不行了，为了确保大清的权力传承，免得再生“浑河之乱”，他只能忍耐不悦将豪格拔高。</p>
黄台吉不可能把江山拱手让给多尔衮这个弟弟。</p>
至于豪格能不能压住其他王公贵族，那就看他自个儿的造化了。</p>
望着跪在地上惶惶不安的王公大臣们，黄台吉心知自己应当在阵前鼓舞大家的士气。</p>
他是全军统帅，大清皇帝，应当为臣子部下树立信心，一旦天亮开打就没有一刻休憩的功夫，双方都会打到一方崩溃为止。</p>
黄台吉憋足一口气站起身，目光灼灼地扫视诸位重臣——</p>
“辽东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一百余次，是非曲直难以论说，但历朝史官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辽东地方上，决定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p>
古有高句丽屡次击败隋炀帝，使得隋朝狼烟四起，又有大金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起于辽东，攻灭辽国创下大金霸业。”</p>
黄台吉身子骨衰落迅速，说话一段话便要歇息片刻。</p>
“当年父汗以十三副兵甲起兵，南征北战数十载方才统一女真诸部。</p>
天命四年，南朝见我势大，集全国精锐兵卒分四路讨伐，朕与父汗一路竭力拼杀。</p>
好在我大清有苍天眷顾，得幸在萨尔浒五日之间连战连捷，将南朝强兵各个击破，继而挟大胜之威连下辽东诸城，坐稳辽中平原的肥沃土地，创下大金基业。</p>
所以自古以来便有得辽东者得天下之说。”</p>
“我不明白，为什么诸位都在谈论着唐灭高句丽、蒙古灭金、朱明灭元、熊岳驿惨败，仿佛这辽东地方对于我们注定凶多吉少。</p>
天聪三年，朕亲率大军深入关内虎穴，接连攻克数十座大小城池，朕的兵马所到之处，南朝百姓无不箪食壶浆、竭诚欢迎，南朝兵马无不溃散败逃，南朝皇帝困守京师惶惶不可终日。</p>
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势如破竹一往无前，蒸蒸日上的境界犹在眼前。”</p>
“那时我大金兵马遂威压海内，朕由此稳坐辽东中央，西联蒙古，东合朝鲜，北征索伦，呕心沥血终于改元称帝、创下大清基业。</p>
我大清立国不过短短数年光景，屡次遭遇黑旗营挫败，损失丁口牛马无数，辽东难道要变成我大清的葬身之地了吗？咳咳咳……”</p>
黄台吉数次停顿后，大停一次小憩，喝口热茶润润喉咙，接着继续说道。</p>
“我不相信黑旗军是南朝忠臣，也不信他们还未夺取关内，就对我大清倾国而来，愿舍弃自己的霸业，也要愚忠南朝小皇帝，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p>
即使黑旗军无视关内流寇，执意“安内必先攘外”，对我大清用兵，拢共集结不过六万余兵马。</p>
他们留下万余兵马坚守后路粮道，只能派出区区五万大兵来攻，就算杜家屯还有万余明军残卒，他俩合计也只有六万可战之兵。”</p>
“他们跨越数百里来救驾已是疲敝之师，正是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p>
况且黑旗营、背嵬军两员主帅皆是骤得高位的青年，军旅经验不足，更掌控不了六万大军的阵脚。</p>
敌兵一步一停，只待后方辅兵加固“粮道”，想必是怕我断他后路粮道，未打先怯是为弱兵。</p>
朕料定这支明军不可能是黑旗营精锐，而是仓促招募的新兵，所以畏首畏尾与松锦之战的明军主帅相反，顾后不顾前。</p>
敌兵越是害怕，越是想保住性命，他们的破绽也愈能暴露无遗——”</p>
黄台吉的咳嗽声再次变得剧烈，缓了好一会儿才抛出自己根据敌兵布阵构思的破解之法。</p>
敌人的阵型中规中矩，像是一个器字，把中军本阵与炮兵夹在中心。</p>
因为对方救驾心切，所以不能躲在海岸边与清兵对峙耗时。</p>
要是屯堡粮草彻底耗尽丧失战力，清军便能轻轻松松攻入屯堡俘虏皇帝，南路军救驾的战略目标就失败了。</p>
战略上被动，就像下棋失去先机，仗还没打就输了一分。</p>
只要大清派出步骑牵制敌兵侧翼，再派出一支精锐铁骑截断后方粮道，便能将敌兵与屯堡的兵士全部包围在一起。</p>
黄台吉深信拥有更多牛羊骡马的大清，会赢得“耗粮”比赛的最终胜利。</p>
他也能顺势拿下南朝皇帝，以及李牧、章献忠两员忠诚大将。</p>
他很想当面问问这二人，究竟是南朝的大忠臣，还是心怀不轨的野心家？</p>
“诸位，当年吾等皆在山林苦寒之地耕种狩猎，何曾有过今日的荣华富贵。</p>
我大金、大清立国以来历经无数次千难万险，都蹚过来了，实乃苍天神灵眷顾吾等，亦是诸位尽心竭力。</p>
此次我大清舍弃庄园，舍弃奴隶，舍弃辽东大好疆土，连十二岁的稚子也一同征召入伍，来到辽西之地与南朝拼命，便是为重拾我们昔日的富贵荣华。</p>
无论怎么说，今日我大清八万大军对决敌兵五万步骑，优势在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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