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森林中的一块空地上。朦朦胧胧的雨丝落满了他的脸颊,像绵延不绝的泪痕,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空空荡荡,无着无落。
回忆摇摇晃晃,他想到了自己蒙昧时期在河畔对着牛唠唠叨叨的模样。
牛慢条斯理地嚼着草,完全不理他,他讲得口干舌燥,有点无趣,自己也揪了一把草嚼了起来。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他变得沉默寡言,不和别人说话,也没有人和他说话。
他背负着莫名其妙的责任,却也莫名其妙地没有反抗。
他将自己变得更强大,和其他有野心的领主厮杀不休。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就好像他会这样一直作为一个强大的领主,未来统御所有妖魂的妖皇,一直存在下去。
他从未有一天,如此刻一般,想要放弃。
什么妖皇,不做也罢。
什么地宫,不要也罢。
什么领地,不管也罢。
和宁怀烟一起,远远地,去某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陪着她聊那些没有意义的废话,看着夕阳缓缓沉入海面,有海风吹过他们的面颊,带着淡淡的海盐味道,金色的沙滩温暖柔软,如同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
再得到他们兄妹的消息,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之后了。
他总感觉那天下着几乎要将人的灵魂冻裂的冷雨,但事实总是这样可笑:那天的阳光明灿,天空澄蓝,秋风正爽,缈缈白云如丝如缕。
无生地宫的门口,他出于恶趣味而设立的岩石一样的丑陋大门外,坐着一个穿着苍白衣裳的男人。
那个男人有着和宁怀烟相似的眉眼,同样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但是他看起来很疲惫,深褐色的眼睛没有光彩。
他知道,应该是来找自己的。
看到他,男人没有丝毫惊讶,仿佛知道他一定会出现。
“怀烟死了。”
他低低地说出这四个字,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任何后续。
这四个字像是深秋时节枝桠上最后的几片树叶,在寒冷的风中瑟瑟发抖,那样突兀,那样多余。
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没听懂,傻傻地反问:“什么?”
男人没有重复,而是很慢很慢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伸手递给他。
他恶狠狠地盯着那张纸,就好像那是他多年未见的血海仇人。
但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他从没有见过宁怀烟的字。
但展开纸页的那一瞬间,他无比确定,这是宁怀烟的亲笔。
“喜欢你,我从未后悔。”
“她……是怎么死的?”他张嘴,许久未发声的嗓子无比干涩,吐出支离破碎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的尖刀,尖锐而疼痛地从他的心上拔出来。
“自刎。”宁怀鹤抬眼,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虚无缥缈的远方,那里的云烟缠绕如同仙人的衣裳,“她死在婚礼上,在所有人面前。”
“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他的身影快如疾风,转眼就已经站在宁怀鹤面前,提起了他的衣领,“她寻死,你就任由她死吗!”
“我拦着她做什么?”
宁怀鹤说得很慢,一字一顿。
“痛苦的人已经够多了,我把她救下来,让她走那些人的老路吗?没有你,她会不会快乐,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吧。”
宁怀鹤的目光很空洞,他深褐色的眼里映着荼殇的形象,却好像在看着虚无,“她不想让你为难,所以她离开了,回到工会答应了联姻。婚礼很快就被操办起来了,他们生怕她反悔,谁知道她会在婚礼上送他们这么大一份礼物呢?”
荼殇放开了他,捏紧了指间那页薄薄的纸,深深地垂下了头。
宁怀烟死了……
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事实。
人类和妖魂是不同的,妖魂死了,烟消云散,什么都不会剩下。
人死了,和她有关的所有记忆会毫不留情地重新浮现,如同古旧泛黄的书页,一页页重复着名为绝望和悲伤的情绪。
荼殇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妖力不受控制地向外涌动。
但是手里的那张纸却发生了异样的变化,微微冒起来蓝色的光,然后化作数道幽蓝的光线,丝丝缕缕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汹涌的妖力波动被这看似柔若无骨的法术束缚,很快平息下来。
他从未见过这种法术,一时有些吃惊的看向了宁怀鹤。
可是宁怀鹤并没有解释。
“宁家的人是没有孬种的。我们从来都不是任人操控的存在。我很高兴她为维护自己的独立意志做出了能做的一切。”宁怀鹤看着他,“我本以为她是柔弱的、需要我保护的,可是她却给我上了一课。”
他结束了他要说的话。
转身离开了。
清爽的初秋,风轻云淡,茸茸秋草渺远地向着远方生长。
远去的身影,白色衣袂被风吹起,如翩然欲飞的白鹤。
荼殇看着手腕上已经消失无踪的幽蓝光线,心上某个地方这才感觉到已经几乎麻木的痛。
他颓然地跪下,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草地,喉咙深处是压抑的呜咽。
宁怀烟没有封印他。
他之所以四十多年没有再出现,只是因为她当年无意间的一句话:
“哪怕是族群的小部分友好相处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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