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落在芭蕉叶上,连绵不绝，似有似无。</p>
羲灵的心绪好似一只江面上的不系小舟，随着那起起伏伏的水儿浮浮沉沉。</p>
谢玄玉指尖敲了敲桌面,叩出清脆的响动。</p>
羲灵回神回道：“雨很好看。”</p>
她低下头,面前的天命书上有蓝色字符跳动，她本就无法专心，现在更加难以沉浸于书本中。</p>
殿中弟子们陆陆续续往外走，交谈着要去饭堂。</p>
谢玄玉问：“已经下学了,你不走吗？”</p>
羲灵道：“等会走。”</p>
刚刚光顾着看雨,都没怎么看书。</p>
羲灵道：“你陪我多待一会再走？”</p>
谢玄玉扫一眼她面前的宣纸，上面空空如也，从头到尾就没有写下几个字,他站起身来道：“你一整堂课都没抄多少龙文，是在想什么？你现在也用不着我,午后你便先抄龙文，等需要我了，我再来。”</p>
羲灵完完全全愣住,看着他起身走到门边,和等候他的两个友人一同往外走,步入青青的雨幕中。</p>
“谢玄玉直接走了？”羲灵将毛笔搁下。</p>
明明一堂课他都在看自己，这会又把她撇下，自顾自出去。</p>
那态度疏离冷淡,和从前别无二样。</p>
羲灵一时真弄不清楚,谢玄玉是什么心思了。</p>
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多了，还是这人惯会隐藏内心？</p>
羲灵将羊毫在砚台中用力戳了戳。</p>
猫公却没随谢玄玉离去,趴在窗台上巴望着她,道：“你一直看我老大的背影干嘛,舍不得他？”</p>
羲灵将宣纸皱成一团，放在一旁，“谁舍不得了？我又不是非得要个男人陪着才行，谢玄玉在我身边，才是打扰我呢。”</p>
语调寻常，说得满不在乎。</p>
殿内人七七八八走得差不多了，炼器堂午后没有人，整间大殿便都归她。</p>
羲灵将天命书完全展开来，听着雨声，静心开始誊抄。</p>
小猫安静地趴在一旁陪着她，直到午时肚子叫唤才离开。</p>
日渐向晚，猫公回到炼器堂，在堂外的窗台上走了一圈，没瞧见羲灵的影子，入内才看到羲灵躺在地上，脸颊上盖着一张卷轴，好似睡了过去。</p>
“小青鸾，小青鸾。”</p>
羲灵一整个午后都在与龙文打交道，头疼极了，抬手拍拍它的身子：“等等猫公，我好困，让我睡一会。”</p>
猫公道：“那你也不能直接睡在砖地上呀，不怕冻着吗？”</p>
羲灵没了声音，猫公本是要提醒她谢玄玉来了，转过头来，见男子已从外走来。</p>
猫公道：“她太困了，我喊不动哦。”</p>
殿内昏暗，谢玄玉抬起袖子，拂亮灯架上的灯，到桌边坐下，喊了她两声。</p>
少女安静熟睡，并没有回应，一身青色的裙袍铺展在身下，若一张荷叶张开，睡姿不算不雅，只不过发辫垂在身子两边，其中有一只绑着的青色发带松了，发辫也随之散开来。</p>
谢玄玉没再唤她，任由她睡着，将一卷兵书卷轴在桌前铺开，在茶水氤氲的热气里，伴着雨声看起来。</p>
雨声倏忽变得急切起来，“哗哗”拍打在树叶上。</p>
羲灵从睡梦中醒来，眼前一片昏暗，动了动身子，右侧的头皮忽然一疼。</p>
羲灵抬起手，将盖在脸上的卷轴往下拉，抬起眼帘，便瞧见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p>
谢玄玉在看书卷，那只垂在身侧的修长的手，把玩着的不是自己的发辫，还能是什么。</p>
他似有察觉，垂下眼眸，与她四目相对。</p>
他略显僵硬地抽回手去，道：“你的发绳断了，我帮你重新编了一下。”</p>
羲灵坐起身来。</p>
今日自己来见他前，特地打扮过，发尾用绿色发带扎起，垂下长长的一条带子在身前，便是为了显得灵动飘逸，可这会发带却换成了一只崭新的晶亮坠子。</p>
而他放在身侧地面上的宝剑，本该悬挂剑穗的地方，剑坠却不见了踪迹。</p>
羲灵反应过来，抚摸发尾，“你把你的剑坠给我了？”</p>
“你发带断了，我这边没有发带，就拿了剑坠暂代。”</p>
羲灵拿起发辫，抚了抚玉坠，这只比起之前和他要来的那只，成色更为鲜亮，光泽更加耀眼，果然谢玄玉此人又挑剔又爱显摆，不知私下买了多少好看的珠宝装点自己。</p>
不过她关注的重点倒是不在这个，“谢玄玉，你什么时候会编头发？”</p>
谢玄玉淡声道：“不会。”</p>
羲灵道：“你会，不然你怎么给我编的头发？你从哪里学来的，是之前是给女孩子编过头发吗？”</p>
羲灵追问不舍，见他不回答，伸手盖住他面前的兵书。</p>
谢玄玉抬起头，却仍旧道：“没学过，随手编的。”</p>
羲灵倾身，手撑着地面，一下将面颊凑到他面前。那只发辫垂至地面，随着动作，轻轻摇晃。</p>
柔软的发尾拂过谢玄玉的手背，带来的感觉，有点痒，偏偏那剑坠冰冷，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p>
谢玄玉低下头，看到少女眼眸明亮，对他道：“你不要骗我，你如果第一次编，不可能这么得心应手，且还编得这么好看。”</p>
谢玄玉突然笑了。</p>
羲灵抬起发尾，扫了扫自己脸颊，道：“笑什么？快如实招来。”</p>
谢玄玉看她佯作生气。他要怎么告诉她实情？</p>
告诉她，在天命书里，她被自己带从荒海牢狱回来了后，性情大变，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他们结为了道侣？</p>
在天命书里，她不再是从前肆意张扬的样子，褪去了一身锐芒，更多的时候，便只是穿着一身冷色裙袍，长发披散在身后，清清冷冷，骨子里透出伶仃之感。</p>
有许多回，她便总安静窝在他怀里，让他抱着，也不说话，一身长发散在他臂弯里，与他一同看窗外落下的细雪。谢玄玉会在这时帮她编头发。</p>
唯有在问她喜欢戴什么样的发带，她才会清清淡淡回一句，然后抬起手臂，慢慢将他搂得更紧。</p>
谢玄玉自小学什么都极其快，识海进入天命书，经历了一遍那个世界，有些事便会了。</p>
眼下她不依不饶，神色骄矜，像一只被宠坏了的猫儿，谢玄玉在她的逼问下，道：“天命书上学来的，我帮你编过，不止一次。”</p>
羲灵一愣：“天命书？”</p>
谢玄玉将天命书展开：“你自己看看便知晓了。”</p>
羲灵狐疑地看他一眼，她的确一直想看天命书，但现在真要看了，又有些踌躇不安。</p>
毕竟她此前无意扫到一眼，上面的内容实在有些难以入目呢。</p>
谢玄玉翻了下桌上的宣纸，皱眉道：“你一个午后，就抄了这几个龙文？”</p>
羲灵低声道：“你们的龙文好复杂，每一个字都像是画符咒一样，我又没人陪着，写一会便犯困打盹。”</p>
谢玄玉感觉袖摆一紧，微垂眼帘，是羲灵伸出指尖，拽住他的袖子。</p>
她道：“那我抄一个字，你就教我是什么意思，这样方便一点，我能立马破译出句意了，好不好？”</p>
她眼中堆笑，说是询问，可指尖攥紧他的袖摆，根本不容谢玄玉拒绝。</p>
谢玄玉：“可以。”</p>
卷轴再次展开来，羲灵靠近来到谢玄玉身边，指着已抄好的一个文字，“这个是什么意思？”</p>
谢玄玉在她耳边说了一个词，羲灵点点头，“那这个呢？”</p>
一连问了数十个词，都是正经的词句，羲灵略松一口气。</p>
她抬起头看向他，郎君的肌肤在烛火下，如玉石一样，散发着曜曜的清辉，他将茶盏送到唇瓣边，明明只是普通的动作，由他做来，却别有一种写意风流。</p>
谢玄玉看着书卷，目光移都没移一下，道：“好好看书，不是让我看我。”</p>
羲灵“嗯”了一声，但他只是嘴上说说，也没制止，羲灵又将眼睛抬起，仍旧盯着他看。</p>
谢玄玉懒洋洋道：“看什么？”</p>
羲灵道：“随便看看。”</p>
他手撑着面颊，偏过脸来，羲灵连忙错开目光，指着面前才誊抄好的字句，问：“那这个是什么意思？”</p>
这次，谢玄玉迟迟没有开口。</p>
“怎么了？”羲灵再次问。</p>
谢玄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是双修的意思。”</p>
羲灵盯着卷轴，这龙文跟着的正是两个名字，一个是羲灵，另一个便正是谢玄玉。</p>
烛火摇曳，浸满殿舍，羲灵只觉落在光都好似带上了一层温度，问道：“双修吗？”</p>
“嗯。”</p>
正在熟睡的猫公，被窗外雨声吵醒了，就听到二人如此对话，心中警铃大作，一下爬起身来。</p>
羲灵眼睫发颤，指尖都握不稳毛笔了，而身边人依旧无事人一般，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p>
天命书而已，就是一卷文书。</p>
自己是为了规避命运，看一下也无妨。</p>
她又写下一个文字，问谢玄玉：“这个呢？”</p>
“赤身。”</p>
羲灵额角渗出细汗，这个词一出，那她之后定然能在识海中看到对应的景象。</p>
“那这个呢？”</p>
谢玄玉道：“吻上。”</p>
“讨伐”、“相拥”、“轻抚”、“从后”、“上下”、“侵略”、“水声”、“凌乱”、“书桌”、“床榻”……</p>
天命书最初一段文字还尚显正常，到后面几乎便没有正经的内容，羲灵在短短的几炷香时间内，将渊龙族和凤鸟族所有的下流的词汇都领略了一遍。</p>
她双手捂住耳朵，不许谢玄玉再说。</p>
谢玄玉道：“今日便先学这么多，剩下的之后再看。”</p>
羲灵面如滴血，早已预料到天命书的内容，以为最多不过和谢玄玉结为道侣，有神交罢了，为何天命书描绘得如此详细？</p>
她实在难以接受。</p>
兽类虽不压抑兽的本能，族内男女也大多关系混乱，有些事羲灵早早了解，但有所耳闻和看到自己的事被描述出来，是全然不同的感觉。</p>
羲灵面色涨红，将头埋在手臂里，俯趴在桌案上，身边人拍拍她的肩膀，羲灵像是被刺了一下，将手臂收回。</p>
猫公道：“你到底看到什么了，脸这么红？”</p>
羲灵捧着脸颊：“你不要问。”</p>
天命书第一段已经破解，她现在可以深入去看。</p>
只是羲灵哪里敢看？光听着那些词句，她就觉浑身血热。</p>
可谢玄玉反应如常，想必早就看过，他都不在意，羲灵又不甘心比他看得少，长痛不如短痛，索性闭上眼，将手覆在了天机书上。</p>
无数蓝色的符咒浮现，她的视野暗淡下去，黑暗如潮水般袭来，许久之后，黑暗褪去，天命书上景象一点点展开。</p>
猫公跳上桌，将爪子放在羲灵的肩膀上，与她共感，与此同时，又示意谢玄玉将手放上来。</p>
谢玄玉无动于衷，猫公一下拉过他的手。</p>
灵光乍泄，在两人一猫的眼前展开，白光散去后，天命书上的场景再现。</p>
下卷的故事，从羲灵被关押在荒海牢狱，谢玄玉来看她开始。</p>
作者有话要说</p>
《羲灵的小鹦日记》</p>
好可怕呜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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