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控着水流，浅笑道：“濯青怎么这般笃定？这话说的，像与我认识了好些年似的。”</p>
卫听澜眨了下眼，脊背微微有些紧绷。</p>
祝予怀却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接着又道：“倒也不是因为钟情，只是不执着、不在意而已。我饮云雾,也能饮糙茶；能穿月白的细料,也能穿粗布麻衣。这些外物在我看来没有太多的区别。你所见的‘专一’,只不过是因为我习惯了,没必要费心思特意去换罢了。”</p>
他抬指点了点案上的青瓷：“就像这套茶具,只要它不碎不坏，我便会一直用下去。”</p>
卫听澜问：“要是碎了坏了呢？”</p>
“当舍即舍。”祝予怀不甚在意地笑笑，“先师曾教导我一句话，我颇为认同。‘不滞于物,方能不殆于心。’”</p>
卫听澜心间陡然一冷，手指微微蜷紧。</p>
不执着、不在意……所以一旦有些东西成了累赘，便可以毫不留恋地丢弃吗？</p>
他从前恨祝予怀,恨的便是这份冷情冷性。</p>
分明面上待谁都温柔似水，却仿佛对谁都不会付诸真心。从来都是那般果决清醒,理智得近乎凉薄。</p>
甚至连死……也死得那般狠心决绝。</p>
卫听澜看着祝予怀摆弄茶具的手，瘦削、温润，没有刀茧和伤疤。可那曾是一双拉弓提刀的手，它们怎能如此干净无暇，就好像明晃晃地在说，他祝予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前尘往事都与他再无干系，他从此再也不沾这浊世的污秽了？</p>
凭什么祝予怀什么都忘干净了，凭什么祝予怀可以放下，可以置身事外，只有自己一个人带着记忆活过来了？</p>
他心里嘈错喧嚣，又燃起了一股名为不甘的火。</p>
茶水泠泠的倾倒声渐歇，祝予怀抬手挽袖，将斟好的茶递到他手边。</p>
卫听澜却是碰也未碰：“当舍即舍……你对人也是如此吗？”</p>
这话问得很凶，甚至有那么点张牙舞爪的意思。祝予怀动作微顿，抬眼看了他一会儿。</p>
两厢无言中，祝予怀的神情柔和下来，浅色的唇略微弯起，荡开了无奈的笑，像在看一只发脾气的小兽。</p>
“这是什么傻话。”他平和地说，“人是人，物是物，岂能一概而论。”</p>
卫听澜有须臾失神。</p>
半开的窗泻下几缕霜色的光，照着满室遥远又熟悉的陈设。祝予怀坦荡地望着他，目光清明，笑意和缓，和前世自己重伤在卧时，那个在窗边陪自己看竹的人影重叠在一起。</p>
卫听澜满腔的无名火骤然没了宣泄口，挣扎了几下便哑了下去。</p>
有什么可动怒的呢？</p>
最开始被带回祝府的时候，他分明是感激着、贪恋着这份温暖的。</p>
后来渐行渐远，耿耿于怀那么些年，不过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实在太耀眼，照得他自惭形秽还不愿承认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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