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不花浑不在意：“要钱做什么！我们是生意人，当然是贩运货物！难得这样一处宝地，各种货物不缺。我想了想，马上就要过年，要带一些珍珠，回去送家里人。再买些香药，这种好物既可送礼，兼且好卖。绢帛之类自不必说，一定要买。还有，鞣好的熟皮，也带一些回去。”</p>
康成栋略算了算，不由苦笑：“郎君一说，我们带的两千张羊皮，好似买不了多少货物。”</p>
耶律不花深深点头，这次失算，带的货物太少了。</p>
两人盘算半天，耶律不花从白壁上看了无数大宋宝货，只觉得什么都想买，苦于带的羊皮少了。只是此次回去，下次带什么来卖，却也发愁。羊皮的价钱还是太低了，对于普通客商来说，当然有巨大的利润，但对耶律不花来说，就有些鸡肋。</p>
商量了一会，耶律不花道：“没想到并州有如此多的宝货，单靠贩卖羊皮，却买不了什么。康员外帮我想一想，还有什么是南国极缺的，可以贩来赚大钱。”</p>
康成栋沉吟一会，道：“北国比不得大宋，物产丰饶，我们能拿来卖的，其实不多。现今卖到大宋的，最大宗的便就是羊。若说宝货，就数北珠。只是北珠南京才多，西京这里还要买大宋的珍珠呢。要大宋急缺，北国又多有的，除非是马——”</p>
说到这里，康成栋急忙住口。契丹对向宋出口马匹控制极严，一旦抓住便是死刑。而且这是战略物资，卖了便等同资敌，耶律不花可是皇族，谁知他会怎么想。</p>
没想到耶律不花不以为忤，想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贩马自然赚钱，只是可惜，没什么路子运到宋境来。此事朝廷看得甚紧，不好得手——”</p>
康成栋见耶律不花有意，不由大喜，低声道：“郎君，其实边地向宋境贩马，一向不曾断绝。”</p>
耶律不花一怔，急忙问道：“那些人怎么做到的？巡边军兵不查么？”</p>
康成栋笑了笑，低声道：“自然是查，但总有办法。依我所知，都是先在北国卖与一些边境地区的小部族，这些小部族再贩到宋境来。这些小族，都是两边居住，而且居住之地崇山峻岭，查无可查。”</p>
耶律不花听了，一拍大腿，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不需说了，贩卖盐与粮食，也是如此。此事我们再商议，再商议！我家祖是西京留守，很多事情，别人难办，我却不难！”</p>
一边说着，眼珠滴溜溜乱转，显然是动了心。他在家里地位不高，难得什么清贵职位，自觉也没有做官的本事，做生意赚钱便就成了人生目标。什么朝廷禁令，只要自己赚到钱，耶律不花根本不在乎。</p>
契丹缺少与大宋交易的大宗物资，每年有大量金银流入宋境。宋给契丹的岁币，有十之六七，通过边境贸易重新到了宋人手里。平衡贸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市马。可宋和契丹虽然号称兄弟之国，其实也互视为最重要的敌国，都控制战略物资流向对方，契丹极少向大宋卖马。</p>
见康成栋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耶律不花笑道：“喝酒，喝酒！康员外，只要你与我一心，好好做生意，必然有一场客贵。卖到宋境来的货物，我想办法。放心，一定有办法的！”</p>
康成栋心领神会，端起碗来，一大口喝干。</p>
第22章 难题</p>
阳光照在积雪上，有些耀眼。康成栋和耶律不花走在街道上，看着周围的铺子，兴致盎然。刚才他们已经跟何昆签了契约，单等着自己的货物买物便可返回。一时无事，到街上闲逛。</p>
抬头看见前面一片建筑，耶律不花道：“员外，听说这里就是并州鞣皮的一处工场，我们进去看看如何？这城里能够鞣制如此多的毛皮，定然有不凡之处。”</p>
康成栋点头答应，两人一起到了门外。</p>
门口一个兵士见两人上前，握着腰刀走过来，警惕地道：“你们是何人？何故闯禁地？”</p>
康成栋一愣，看着紧闭的大门道：“这里不是鞣皮的工场么？怎么成了禁地？”</p>
那兵士冷冰冰地道：“并州城里，凡是鞣皮的地方，还有货场，俱是禁地。看你们是外地客商，想来不知此事，便就算了。以后记住，这些地方不得乱闯！”</p>
说完，不理二人，握着刀依然回去站好。</p>
康成栋看了看耶律不花，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只好离去。离得远了，耶律不花道：“这里不许人进入，想来定有秘密，不让外人得知。莫不是，定州这里鞣皮有什么秘诀？”</p>
康成栋看门口站着的几个兵士，对耶律不花道：“想来是了。郎君，我们远来做生意，不要节外生枝。若是一个不小心，让人得知了你的身份，只怕要出事。”</p>
耶律不花点了点头，强自压下自己的好奇心，跟着康成栋离开。契丹人进入宋境需有文牒，不然会被捕获送回，更加不用说擅自做生意了。所以耶律不花需要康成栋合作，才能进行贸易，不然他一个契丹人，就连在榷场也处处受限，不要说深入并州。</p>
契丹的西京大同府本是汉地，以汉民为主，与河东路血肉相连。到并州之间又多山林，而且有很多小蕃部，巡查困难，是两国违禁走私最严重的地区。不管是大同府的契丹人潜入宋境，还是宋人潜入大同府，都极难发觉。正是因为如此，耶律不花冒充康成栋家人，大摇大摆来并州。</p>
并州的毛皮货场改成牙人为主的交易形式，作为产业的核心，工场和货场都被封闭起来，严禁外人参观。就连衙门所有的工场，也改变了匠人轮差的规矩，改为了雇佣制。最初参与建设的商人和工匠，都被吸收到了工场和货场里面，不再是随便做生意的小商人了。</p>
这个年代交流没有那么容易，没有并州衙门支持，外面很难复制并州模式。不过出于谨慎，杜中宵还是把这些涉及商业机密的地方，严格封锁起来。</p>
州衙花厅，中间生了一大盆炭火，夏竦坐在中间，通判王克臣、签判杜中宵和知录沈士龙三人分坐两厢，商量着最近形势。看看就到年底，好多账目要做，衙门事务繁忙。</p>
聊过了今年的赋税，夏竦道：“自杜签判去永利监处理那几十万斤土盐，在城里建了处毛皮货场起来，州里平空多了许多钱粮。有了这些外财，今年本州人人都可过个好年。特别是这两个月，自货场以牙人为主，生意多了许多，水涨船高，收的税也多了。”</p>
王克臣道：“相公说的不错，有了毛皮货场，商税翻了几倍。只是有一项不足，衙门收上来的税多是毛皮之类，堆在军资库里，并无多大用处。本州毛皮尽有，卖也难卖，当别想办法。”</p>
沈士龙叹了口气：“因为库里毛皮太多，本州官吏军兵俸禄，多用毛皮折支。初时还好，这个月怨声载道。每人家里都有数张毛皮，出去又换不到东西，军兵怨言不少。”</p>
夏竦转身看着杜中宵：“签判有办法么？”</p>
杜中宵从土盐精制产硝入手，建起如此大的毛皮产业，让夏竦刮目相看。经济上一有问题，便就问杜中宵的意见。杜中宵又有什么好办法？现在商税多是收实物税，并州毛皮产业发达，收上来的税里当然有许多毛皮。如果不收实物，改为收现钱，市面上的钱又不足。</p>
想了一会，杜中宵道：“毛皮这种东西，多了无用，并州市面上又不怎么值钱，用来充抵俸禄确实不妥。但若换成现钱，铁钱无用，铜钱不足，也不容易。依我看来，还是要选出几项货物，如绢帛之类可当作钱用的，把库里的毛皮换掉。我们有货场在那里，如此做不难。”</p>
夏竦点了点头，道：“堪比绢帛的，也只有金、银和香药了。只是市面上不多，收买也难。现在军资库里毛皮着实不少，一下子撒到货场里去，只怕金银之类轻货不足，价钱上扬，反而不美。”</p>
杜中宵微微一笑：“货场的牙人都归衙门所有，不必怕卖得亏了。只是用大量毛皮买轻货，衙门不亏，商户必定要亏，这是没有办法的事。”</p>
夏竦道：“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的道理，商户亏一些没有什么。”</p>
杜中宵拱手：“相公如此说，此事便就交予我做，这两个月尽快把库里毛皮换成轻货就是。以后毛皮收的税，不再入库，直接在货场交易换成别的就是。”</p>
沈士龙道：“如此最好。不然库里毛皮积压，就必然要用来充抵俸禄，难免军兵官吏抱怨。”</p>
杜中宵点了点头，心中明白，此事要解决，还是要从货币上想办法。不过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解决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用贵金属货币，由于可以储存，随着商业发展，总是会遇到货币不足。哪怕现在境内发现大铜矿，也只能短时间缓解，长久来看还是这个趋势。要想解决，只能使用纸币。</p>
货币和银行，是商业发展的内在需求，总是避不开的。</p>
见杜中宵主动接过了解决库存毛皮过多的任务，夏竦便不再提，道：“本州两监，除了永利监的土盐之外，还有大通监的铁。那里产铁甚多，这几年也是积压不少，陈铁山积。虽然可以铸钱，但铁钱民间盗铸极多，无利可图。到了来年，签判到那里想想办法。”</p>
杜中宵拱手称是。朝廷总是面临这样的困境，不管是铜钱铁钱，一旦铸得多了，便成本上升，铸得越多亏得越多。河东路铁矿多，煤矿多，行用铁钱之后，民间盗铸严重，币值飞速下降，以至大通监积压了大量的铁。这些铁拿来铸钱，铸了就亏，只能堆在那里。那里是河东路的冶铁中心，民间冶铁由于固定需求，一直不停，铁课不停，铁越积越多。</p>
这就是收实物税要面临的难题，账面上看税收不多，实际用处则要打个大折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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