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你不怕?”</p>
“不怕!”</p>
“死也不怕?”</p>
“阁下已有轻松取我性命的力量,可须知,这种力量却并非阁下这种妖精鬼神才有的。世间许多壮汉,哪怕刚才那个,也能挥拳把我打死。”林觉声音青涩可却坚定,他低下头看着脚边石板,“难不成我个个都要怕吗?”</p>
“呵!有趣!那姓汪的人家给你多少钱,能让你如此坚定?”</p>
“不多,刚好救命钱。”</p>
平平无奇一句,自有千斤之重,竟让外头这位能将石板丢过墙头的妖怪也沉默了一下。</p>
“救命钱?”</p>
林觉喘着气,手微微抖着,一边摸索点燃旁边油灯,一边说道:</p>
“我家大伯于我先有救命之恩。去年河边,我不慎落水,得亏他冒险将我救起,这才有我活的第二场。后又接替父责,供我衣食读书。”林觉似是在解释给外面的妖怪听,又似是在说给自己听,给自己提供理由和底气。</p>
想到那位卧病在床,饱受煎熬,甚至险些死去的大伯,渐渐的内心真的越发平定下来。</p>
“如今他身染恶疾,生命垂危,等着这笔药钱来救命。</p>
“汪家老先生是远近闻名的善人乡贤,我想不会贪我这点钱财。若我死了,说不定还另有补偿。因此,今日就算是死,我也得死在这祠堂中。就当以我之性命,换家伯性命了。”</p>
林觉每说一句,声音就更平稳、更有底气一分,到最后甚至全然无惧了。</p>
不谈亲情,只谈恩情,也理应如此。</p>
理应如此。</p>
于是手也不抖了。</p>
只紧紧握住了手中柴刀,紧紧盯着外面,留意着任何一块可能飞进来的砖瓦青石。</p>
“阁下若真想我离去,何不进来与我正面搏杀?”</p>
“……”</p>
外头一片寂静与沉默。</p>
也不知它在做什么。</p>
过了许久,才听一声响。</p>
“噗……”</p>
随即外头便再也没了动静。</p>
过了不知多久。</p>
林觉依旧靠着墙壁,一边不断回想着刚才经历的怪事与法术,一边静静观察与等待,不管再怎么困倦,也不愿轻易睡去,不敢轻易睡去。</p>
只是今夜却是格外的困。</p>
在这世界,大多数人都是天黑之后不久就会入眠,天亮之前就会醒来,算算时间,此时差不多已经到了人们该醒的时候。</p>
加上熬了一整夜,此前对抗术法消耗了太多心神,渐渐地眼皮子也开始打架、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p>
睡着实是不知不觉的事情。</p>
睡着之后,又有梦来。</p>
梦中似是什么都没有,因此有种一片白茫茫的感觉。白茫茫中却有一道抽象的身影,似是看得见,又似是看不见。只知有他,他在那里,并且还在与自己说话,声音同样难以描述。</p>
梦境似乎大多都是如此。</p>
“那汪姓人家倒也有些手段,我搅扰得他们不得安宁,把他们赶走,他们便也找些人来,让我也不得安宁,想把我赶走。”</p>
那道身影一开口就说道。</p>
“你是谁?”</p>
林觉出声问道。</p>
“你不才和我打了一夜交道吗?”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笑意的说。</p>
“是阁下啊……”</p>
梦中实在奇妙,林觉既不觉得这里是梦,也不觉得这里是真,不去思考对方是谁,也不去想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只自若的和他交谈:</p>
“阁下为何在这里呢?”</p>
“说来话长……</p>
“很久以前我就住在这里,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个村子,后来我有事离开了一段时间,这些汪姓人家就在这里修了房子。不过天地万物,本就不是哪一个私有的,何况我也没有打什么标记,于是起初我也没有拿回住所侵占他们房屋的想法。只是年纪逐渐大了,便又想回来。”</p>
那道身影说着顿了一下:</p>
“加之这支人家祖宗颇有德行,住在这祠堂我也觉得舒服,便试图将之占回。”</p>
又是占又是回的,颇有些矛盾。</p>
“如今那汪姓人家找了不少人来,虽多有胆小者,却也闹得我住不舒坦。加上还遇到你们、算来有三个了,一夜不走,真是烦人得很。我想在这里养老怕是不得行了。”那道身影说着顿了一下,“看你五气虽然不如圣人纯净,却也并不驳杂,年纪轻轻颇有胆气,有一颗坦然之心,还有一颗孝顺之心,实在难得,因此托梦来给你说:我明日就将离去,你可告知那汪姓人家,说不得还能另领一些赏钱,换了药石,救你那大伯性命。”</p>
“那得多谢阁下!”</p>
梦中的林觉诚心诚意的说道。</p>
“是你之功,非我之劳。”</p>
“也得谢过阁下。”</p>
“你竟还颇懂礼数!”</p>
“我也是读过书的。”</p>
“读书是好事。”</p>
“阁下方才说,算上我有三个,不知他们是谁?我只听说过一个。”林觉遵守内心的好奇,自然发问。</p>
“你算一个。还有一个屠户,一个在舒村教书的老夫子。”那道身影却也给他解答,“那屠户血气旺盛,我的吐气对他无用,喝了酒来,到了这里倒头就睡得跟死了一样,我不想把他砸伤砸死,又弄不醒他,只好让他得逞了。”</p>
“舒村的老夫子?”</p>
林觉来了兴趣,这不是教过自己的老师吗?</p>
“是,那老夫子没什么学问,但本性严直,这辈子也没做过任何一件坏事,这是十分难得的!唉,像是这样的人,不少神灵见了尚且要退避,何况我这种只是小有道行薄有手段的妖精呢?”</p>
林觉听了不由愣了一下。</p>
这回答倒是大出他所料。</p>
也是这时他才知晓,这位不是什么鬼魂,而是一位妖怪。</p>
“可那汪老先生,不也是远近闻名的乡贤善人、做了很多好事吗?”</p>
“他是行了一些好事,不过真正心善的是他家先辈。他不过是家境富裕,于是延续先辈传统,做些善事为自己积累名声,以换取利益罢了。”这道身影的声音顿了一下,“这倒也没有错,也不是坏事,甚至也算好事,所以我不曾想过去伤他打他。不过要让我因此多么多么敬重他,遇事也避着他,还是不可能的。”</p>
“竟是这样……”</p>
不等他深思这一通谈话的趣味之处,这梦境就像是被太阳照透又被风吹散的山雾一样,迅速的退去了。</p>
只在最后留下一句飘忽之语:</p>
“看你颇懂礼数,对我也算敬重,便多叮嘱你一句:我观你魂魄强而不稳,须得多多养生,最好寻得安魂之法,以安心魂。”</p>
迷迷糊糊间人已醒来。</p>
已快到天亮时分。</p>
自己仍旧身处祠堂,靠在墙边,身边仍有砖块瓦砾,地上掉了不少白粉,自己的脚就抵着面前那块青石,祠堂地砖上被青石翻滚滑动磨出来的痕迹也在微光下依稀可见,可自己毫发无损。</p>
林觉愣神过后,忽然爬起往外走。</p>
果然已经快天亮了。</p>
外面已有鸡鸣。</p>
只见墙脚一道大约有人膝盖高的身影,微光下难以分辨颜色是黄是麻,只知大抵是像人一样站着走的,身上还背了行囊,一闪就不见了。</p>
林觉再次一愣。</p>
随即回过神来,不由朝着那个方向,拱手弯腰,深施一礼。</p>
只是眉头紧皱,内心实在疑惑——</p>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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