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咬牙,少年气血上涌,刻意之下,一时间竟有将心中惊疑忐忑全都转化为被恐吓、被威胁后的怒意的感觉。</p>
村老常说,人死变鬼,鬼弱于人,山间妖怪得道,若非原本就是猛兽,或是道行已然极深,否则也强不了多少。狐狸成精了也会怕凶狗,鼠兔成了精还是惧怕猫鹰,蜈蚣蛇虫成精终被鸡鸭所克,人本不弱,所以多数妖鬼害人,要么趁虚而入,要么引诱欺骗,故而才有妖由人兴的说法。</p>
林觉内心坦然,血气旺盛,无病无灾,甚至还养气两月,此时怒意上涌,又刻意控制念想,内心顿时就安定下来。</p>
这种办法还真有效,简直立竿见影。</p>
甚至想要环顾四周,询问一遍,此地作恶的妖怪何在,可敢出来与我一斗?</p>
比比爪牙与刀锋孰利?</p>
“踏踏踏……”</p>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与马蹄声。</p>
林觉扭头一看,借着月光,却没有什么妖怪,有的只是一个同样被妖怪吓到的行人,跑到他附近,却又不敢往前了,半隐在竹林月影婆娑中。</p>
“谁……谁?”</p>
那人也看见了林觉,惊慌失措的喊。</p>
“我!是人!”</p>
林觉大声回答道。</p>
“你是人?”</p>
“是人!”</p>
“这山里有……有妖怪!”</p>
“你也看见了?”</p>
林觉站得很稳,盯着这人。</p>
这人也脚步不动,没敢轻易靠近他。</p>
两人隔了一段距离交谈。</p>
“你也遇到了?”</p>
那人和林觉一样惊讶。</p>
“没错。”</p>
林觉此时心中无惧,回答便也果断:“那妖怪扮作人与我同行,聊着聊着,忽然现出原形,恐吓于我,多半是想吓破我的胆气。见没有得逞,就忽然一下变出一团烟雾,暂时离去了。”</p>
“我遇见的也是!一模一样!”</p>
那人下意识往林觉这里走了两步,可是又连忙停住,仍然保留着几分警惕:“你真是人?”</p>
“我真是人。”</p>
“你家住哪?”</p>
“邻县,舒村。”</p>
“舒村?我去过!”</p>
“你去过?”</p>
“可是全村人都姓舒,有三座桥的那个?”</p>
“嗯?舒村确实是舒姓村落,不过全村跨溪而建,到处是桥板,哪才三座?”</p>
“呼……”</p>
那人好似试探成功,松了口气,但也继续问道:“你叫什么?”</p>
“姓林名觉。”</p>
“不对!”话语中的警惕再起,“舒村姓舒,你怎么姓林?不对不对!”</p>
“我们是外来的,与舒村族老有渊源,最后才到舒村定居。”</p>
“……”</p>
“不信的话,我让开路,让你先走。”</p>
“还是不对!”</p>
“又怎么?”</p>
“我遇见了妖怪,被吓得不轻,你也遇见了妖怪,为何没有听见你的惊呼声?”那人疑心很重,看来是被吓破胆了,“而且我都怀疑你,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怀疑我,一句也不问我?”</p>
“实不相瞒,我向来胆大,何况此前就曾见过妖,知晓它们虽有奇异,可若是因此就特别害怕它们的话,反倒会让自己陷入弱势。”</p>
林觉说着一顿,语气忽然变沉:</p>
“之所以不怀疑你,不质问你,是觉得山间偶遇,本是缘分,既想与你结伴同行,本就该保留几分信任!假如你也是人,我就毫不生疑,与你一同走完这段夜路!可若你不是人,我手中这刀,今夜就要见见妖怪的血!”</p>
最后两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p>
恍惚之间,也有几分村老故事中那些夜路撞邪之后、不仅不惧、反而敢与妖鬼搏斗之人的气魄。</p>
“……”</p>
那人犹疑片刻,终是走上前来。</p>
这下终于看清,是个矮个中年人,留着三道胡须,手上抓着一根缰绳,后面牵着一匹骡子。</p>
“我叫姚三,家就住前面。”</p>
“你这是……”</p>
林觉一边警惕打量着他,一边问道。</p>
“家中产的砚台,今日驮去贩给商队,他们拿到京城江南售卖,硬是被他们留下喝几杯酒。加上这场雨,一下就赶了夜路。”那人懊悔,“早晓得真的会遇上妖怪,我宁肯原路返回!”</p>
“原来如此。”</p>
林觉又打量他手上牵的骡子。</p>
“你呢?你去哪?”</p>
“我去齐云山。”</p>
“齐云山在哪?”</p>
“我也没去过,说是在北边。”</p>
“你怎么一个人走夜路?”</p>
“你不也一个人吗?”</p>
林觉扭头看向他,这是目前为止,他最怀疑这人的地方。</p>
“我哪里是一个人走?我早就听说过这边路上有人遇见过妖怪,还在那边茶棚的时候,我就等了几个本地的商人一起走。怎料走到一半,不知怎么的刮了一阵阴风,我再一看,就剩我一个人了,再之后就遇到了那妖怪。起初他也装作是人,和我闲谈来者,甚至还聊到了砚台的价钱。”</p>
姚三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林觉。</p>
眼神中隐隐有些担忧。</p>
“原来如此……”</p>
林觉点了点头,大概接受。</p>
这人说得也没问题,加上知晓茶棚之事,又牵了一匹骡子,起码在村老讲的志怪故事中,少有听过妖怪变化能把骡子马儿也变化出来的,一般都只能在有限的幅度和条件内变化。</p>
有这本事,都算厉害的了。</p>
“那走吧。”</p>
无论如何,在这夜晚,待在这荒山野路上也不是个好的选择,终究是要走的。</p>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去。</p>
身后骡子蹄声清晰,时有响鼻声。</p>
“哎呀,怎么你也遇到妖怪,我也遇到妖怪,这条路上到底有多少妖怪?”姚三叹息埋怨着说。</p>
“这条路上遇到妖怪的人多吗?”</p>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一个乡间捡石磨砚的,哪里认得多少人?”姚三颤抖着声音,“只是偶尔也听说这类事情。”</p>
“那妖怪如何?”</p>
“我也不知道。也不好说。只是好像没听说过哪个在这条路上被妖怪吃了的。那妖怪好像不吃人,只是在路上吓人,而且都是在晚上。”姚三说着话时还有些后怕,“不知那是什么妖怪,我起初遇见它时,也是存了几分疑心的,可它和我闲聊,不仅四周各个村的情况都很了解,而且对于笔墨纸砚与各个商队是谁带头走商路线也都知晓,我这才放下戒心的。”</p>
“不吃人只吓人?”</p>
“是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条路也是附近重要的商道,若真有妖怪吃人,就算只在晚上,官府怕也要想法把它收拾了。”</p>
“这倒有道理。”</p>
“劳烦……劳烦小兄弟,帮我牵一下骡子。”</p>
“为何?”</p>
“我……我尿急。”</p>
姚三一副难以启齿、像是要尿在裤子里一样的表情和语气。</p>
“……”</p>
林觉接过了缰绳,拉着骡子。</p>
身边很快响起了放水声。</p>
还有姚三终于舒了口气的声音。</p>
“话说小林兄弟,你刚看清那妖怪长什么样了吗?”</p>
“天太黑了,只看了个大概。”</p>
“可有獠牙?”</p>
“有的。”</p>
“可有利爪?”</p>
“好像也有。”</p>
“是这样吗?”</p>
姚三抬腿把脚放在路旁树上,忽然扭头面向林觉,不知何时容貌已变,凶脸长嘴,獠牙交错,眼放绿光,俨然一副妖怪模样。</p>
“嘶!”</p>
林觉不由再度被惊一下。</p>
妖怪见状,顿时咧嘴。</p>
“嘿嘿……”</p>
荒山夜路,竟有窃笑声。</p>
于此同时——</p>
“篷……”</p>
面前炸开一团烟雾。</p>
林觉愣了一下,本能想往后退,可刚退半步,却又迈了回来。</p>
“你这东西!!”</p>
本身为了防范妖怪,他就一直有意吊着自己心中那口怒气,这怒气不好说真假如何,此时一涌上头,却依旧冲人。</p>
“还来!”</p>
林觉惊疑成怒,简直瞪眼咬牙。</p>
“刷!”</p>
单手陡然伸出!</p>
穿过妖雾!</p>
那妖怪还没来得及离去,就被一下子揪住了衣领。</p>
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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