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露曦很亢奋。</p>
第二天天刚亮，她醒得比闹钟早，统共没睡几个小时。</p>
旅行社安排的酒店位置挺好，远远地，能看到中国尊，还有中央电视台“大裤衩”的一个尖角。</p>
汪露曦把窗帘掀了一条缝，透过那条缝，看晨起的太阳光逐渐由朦胧变清澈，再轻轻巧巧落在那尖角之上，像是给首饰抛光，镶嵌上宝石。折出来的光彩很刺眼，但也迷人。</p>
她有点出神。</p>
十八岁的年纪，眼睛是长在前头的，只会朝前看，没什么可回首，更没什么可遗憾，永远神采奕奕。</p>
汪露曦对着风景，幻想自己未来四年在北京的学习和生活。</p>
身后有人起床了，窸窸窣窣。</p>
住宿标准就是两人一间，单住要补差价，好贵，汪露曦没舍得。幸好和她同住一间标间的是一位很和善的老人，也是独自来玩，聊了两句，很融洽，看她就像看自家孩子，她问汪露曦，怎么起这么早？</p>
“兴奋，睡不着。”汪露曦笑起来，大白牙齐整，还有俩明显酒窝。</p>
“现在的年轻人出来玩，很少报旅行团吧？我这个是我女儿给我订的。”</p>
汪露曦解释，是因为报团省事儿，吃住不用操心，而且很多景点需要讲解，她怕一个人逛不明白。最最重要的，她提前算过了，一个人的话，跟团走更便宜，还安全。</p>
“小姑娘真厉害。”老人朝她竖大拇指。-</p>
暑期北京各景点的票都不好抢，各旅行社的行程灵活调整。原本计划第一个行程是去故宫，结果往后挪，改成了天坛。</p>
汪露曦无所谓，去哪都行。</p>
她以最快速度吃完早饭，还用塑料袋装了个水煮蛋，塞在双肩包侧边，第一个冲上车。</p>
天坛是古代用来祭祀的场所，也是国内现存最大的祭祀性古建筑群[注1]。宏大气势自名字始，祈年殿，圜丘，皇穹宇，汪露曦在密集游客之中钻过来钻过去，驻足于各个景点介绍栏前。</p>
皇穹宇正中立放着祭祀神位，上书“皇天上帝”，是为百姓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让汪露曦感慨，当皇帝也挺不容易的哈，逢年过节天不亮就要来祭祀，冬夏不误。</p>
她拽了拽脑袋上的防晒帽，又把下巴处的系绳系紧，全副武装，走到远处找角度自拍，刚好听见不远处导游的解说说到一句——天坛的建造理念符合天圆地方说，是古人为了与天地产生“链接”。</p>
这体现了古代中国人的宇宙观。</p>
汪露曦往那边看了一眼。</p>
除了零星几个和她一样“散漫”的游客，只顾拍照不听讲解，团里的其他人都还是围绕着导游，像是稳固的星环。</p>
她眯起眼睛，看到男人高瘦的身形，还有一片白色的衣角。-</p>
那人不是骗子，确实是她的导游。</p>
昨晚在她的持之以恒下，足足二十分钟，打了无数个电话，终于联系到旅行社那边，短暂交涉后，她上了他的车。</p>
“早上好，我是今天的导游。我叫袁北，北方的北。”</p>
今早他就是这样介绍自己的，惜字如金，和昨晚一模一样。()?()</p>
景区人太多了，不论是团，还是散客。()?()</p>
汪露曦保持高度专注，视线在人群之中拐了不知多少个弯，执着贴在袁北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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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根本不怕晒。()?()</p>
对比其他导游帽子加冰袖再加挂脖小风扇，袁北简单得过了头，依然是宽大及膝的工装裤配白t，鞋子就是白色的基础款，很干净。</p>
汪露曦回想到自己高中住校的痛苦。</p>
有些看着容易的小事，只有做了，才知道那有多难，比如坚持护肤防晒再去早八，比如洗一件有油点子的白衣服，再比如刷一双白鞋。这很花时间。</p>
汪露曦觉得这是个爱干净，且愿意为小事花时间花精力的人。</p>
的帅哥。</p>
她暂且这么想。</p>
不过人无完人，总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可惜了，这帅哥光有美皮囊，解说得太差劲了，像是业务不熟练，又像是没睡醒。</p>
沿着景点逛完一圈儿，离开前有短暂的休息时间，人群四散，汪露曦走到天坛公园东门，坐在长椅上给好朋友打电话：“好倒霉啊，碰到一个不太专业的导游，看上去应该是新手，或是临时工，讲得磕磕绊绊，时不时还要看看手机，我猜是词没背熟。”</p>
朋友：“那怎么办？投诉？”</p>
“我也想投诉，也不是一无是处吧，起码养眼，嘿，长得真帅。”</p>
朋友好像还说了句什么，但被一阵吵嚷打断了。带团导游胸前大多别着麦克风，有人在不远处高喊：“这边集合一下！”</p>
汪露曦下意识就要跟着去，走了两步又停住。</p>
看错了，不是她的团。</p>
再看手机，朋友那边已经挂断了。</p>
她又回到长椅坐着。在双肩包边上掏啊掏，掏出早上打包的鸡蛋，压瘪了，不耽误吃，就是空口吞一个蛋黄，噎得要命，还打了个嗝。</p>
包里好像还有半瓶矿泉水。</p>
她伸手进去翻，还没探到底，就听见咔嗒，刺啦，那是碳酸饮料气泡汹涌、爆裂的声响。</p>
她循声回头。</p>
袁北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外。</p>
也可能比一步更近。</p>
他走路没声音。</p>
汪露曦看到他的额头在阳光的直射下有一点点汗迹，皮肤白的人，汗迹会更显眼，闪光似的。</p>
他双手各拿了一罐可乐，其中一罐，他当着她的面打开。冷凝的水珠顺着金属，滑到他的手指，再到干净齐整的甲缘。</p>
“喝么？”</p>
他朝她抬抬下巴。</p>
声音不大，小麦克好像是没电了。</p>
汪露曦当然没敢接。</p>
她的目光游移，最终定格在袁北的脸上：“我好了。”</p>
袁北：“什么好了？”</p>
“我不打嗝了。”她把蛋壳碎皮儿用塑料袋包好，攥在手里。</p>
“你确定？”袁北一动未</p>
动，递可乐的手还擎着：“讲那么多话，不渴？()?()”</p>
汪露曦有短暂宕机。</p>
她既想不起自己刚刚都讲了些什么，也不知袁北是何时站在她身后的，大脑好像忽然开启节能模式，单线程运作，面对眼前这张好看的脸，她甚至忘记自己明明是占理的——偷听，偷听的贼。</p>
这贼一直看着她。</p>
汪露曦用自己多年阅读言情小说的积累，在脑海中尝试描述，他的眼型是桃花眼，但眼型稍长，淡化轻佻，多点冷清，再加上他总是不自觉地眼皮微耷，就容易显得懒洋洋。</p>
她以同样直视的眼神，锲而不舍地回敬。</p>
很久。</p>
很久。</p>
懒洋洋的目光才终于从她身上挪开了。</p>
“你()?()”</p>
汪露曦想开口问他都听到什么了，还想把那可乐接过来，但袁北比她快，已经收回了手。他独享两罐可乐，并且欣然坐在了她旁边。</p>
长椅挺宽敞，俩人中间隔了楚河汉界。</p>
汪露曦的话卡在喉头，只能默默从包里把剩的半瓶矿泉水拿出来，小口抿着。-</p>
“你是专业导游吗？()?()”</p>
还没到集合时间，汪露曦到底还是受不了这尴尬气氛，得随便聊点什么。</p>
“不是。?()_[(．)]???%?%??()?()”</p>
袁北打了个呵欠，肘撑膝的姿态望向一边，略有疲态。</p>
“你很困吗？”</p>
“有点。”</p>
“你也没睡好？”</p>
“你猜。”</p>
袁北觉得这姑娘记性怕是不大好，昨晚他送她到了酒店就已经是凌晨。</p>
他不是没睡好，而是根本没睡，生物钟本就混乱，昨晚到家洗个澡，铲猫砂，给猫放粮，好不容易有点睡意，天都亮了。</p>
汪露曦全然不知。</p>
她还在继续追问：“你不是专业导游？那是做什么的？你有导游证吗？不会是挂靠吧？”</p>
袁北转头，看她一眼：“查户口？”</p>
“不是不是，”汪露曦赶紧摆手，“纯好奇，感觉你略有生疏。”</p>
袁北在心里笑了一声，这委婉话术听着更刺儿，还不如直截了当呢。 “朋友叫我了，明天就给你们换专业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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