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露曦躺在青旅的小床上,将床帘拉严,举着手机出神。今天白天实在走路有点多,脚掌有些胀痛,不得不反复蜷缩脚趾来缓解。</p>
袁北发来消息:[还打算去哪?想去但还没去的地方。]</p>
汪露曦:[我想想啊。]</p>
汪露曦:[最近这几天有点事情,我答应邻居家的阿姨,这个暑假帮她女儿补几天英语,她女儿上初中。前些天玩得太放肆,我已经推了很久了。]</p>
袁北:[怎么补?]</p>
汪露曦:[线上,改错题,然后视频电话,一起扒文章,做阅读理解。]</p>
袁北:[有偿?]</p>
汪露曦:[当然!!]</p>
这就说到汪露曦引以为傲的点了,这次出来玩的大部分花销,包括高考完换新的手机和平板,都是由她自己承担的,多年攒下的零花钱占一部分,假期帮人补课占一部分,从学校搬走时卖掉的二手生活用品和各科笔记又占一部分。</p>
当初她不了解“市场”,是经朋友提醒才知,她这个高考分数和名次,积攒的笔记很值钱的。汪露曦有点沾沾自喜,但又免不了觉得这钱怪烫手,所以一科笔记搭一大摞错题集,半卖半送的,一眨眼竟全给处理了。</p>
她对袁北说,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完全不用操心学习的暑假,没有假期作业,也不需担心考试,压力为零,有钱有闲。</p>
袁北顺着汪露曦的话茬:[嗯,年轻好。]</p>
然后又回:[不出门就好好休息,我也去忙了。]</p>
?</p>
忙什么呢?要忙几天?</p>
你忙的时候,我还能找你吗?</p>
而对话框里,袁北没有再回话。</p>
汪露曦忽然懊恼,发现自己把天给聊死了。她只是这几天有事做,又不是不能去见袁北了,她觉得自己还能绕着北京城再战三万里,只要和袁北一起。</p>
可一旦这样想,就又有些自惭。</p>
骄傲与惭愧,期待与懊丧,当这些极具对冲效果的情绪集于一身,汪露曦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枚皱皱巴巴的苹果核,一只没充气儿的轮胎,没精打采。</p>
心知肚明自己正驶在一条未知终点的道路上,又能怎样呢?这世界上从来不乏清醒的人,但怎么想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半路掉头真的很难。更何况她马力足,零百加速非常快,一个猛子就窜出去了。</p>
汪露曦的手指敲着屏幕。</p>
她特想刨根问底,想问问袁北,但又觉得,心里的那些闹得她不得安宁的问题,或许有些出格。</p>
终究还是忍住了。</p>
将打好的字一个一个删了去。-</p>
她悄悄将袁北的对话框设置为置顶,以便第一时间可以看到新消息。</p>
之后的一周,汪露曦没有再给自己安排高强度的行程。</p>
白天窝在青旅,或是找装潢漂亮的咖啡厅,点一杯招牌的饮品,戴着耳机隔着网线给小妹妹上课,晚上再到点评软件上搜好评店铺,然后乘地铁出去觅食。</p>
和袁北的交流好像也停滞了。</p>
不是那种一刀切的停滞,偶尔的短暂对话,她发出的朋友圈,袁北也会点赞——这仿佛就是一种信号,昭示着他现在有空,他在用手机。汪露曦刷码出地铁闸机,自人群中挤出,来不及上电梯,就干脆站在角落,先给袁北发消息。</p>
汪露曦:[dd]</p>
袁北:[怎么了?]</p>
汪露曦:[你去过环球吗?]</p>
袁北刚刚点赞那条朋友圈,是她转发的北京环球影城的年卡优惠活动。</p>
袁北:[没有。]</p>
袁北:[想去?]</p>
想啊!想去啊!</p>
一起吗?</p>
汪露曦的小心脏在叫嚣,但还是深呼吸,佯装镇定:[等你有空?]</p>
她看着屏幕上方正在输入那几个字,猜测袁北会给出怎样的答复,然后预演自己应该给出的反应,横竖最差就是拒绝嘛,又不少块肉。她紧盯对话框,直到袁北的消息跳出来——</p>
袁北:[我都可以。]</p>
汪露曦挠挠脸:[都可以的意思是?]</p>
袁北:[随时。]</p>
袁北:[你最近不是在忙么?]</p>
汪露曦:[!!!]</p>
汪露曦:[我说的忙不是连出去玩的时间都没有!而且是你自己说的,你最近也很忙,所以我不敢打扰你啊,我又不是没有眼力的人。]</p>
袁北回了串省略号。</p>
汪露曦不知这串省略号后面是何情绪。</p>
顾不上了,反正现在她的情绪占上风,不吐不快。</p>
汪露曦:[你怎么回事啊袁北!]</p>
袁北迟迟没有回复。</p>
汪露曦忽然有点委屈,还想继续输出,但屏幕一跳,一个语音电话直接杀过来了。</p>
她接起,谁都没有率先开口,顿了几秒,袁北的声音终于响在耳边:“祖宗,你讲讲理行不行?”</p>
是带着笑意的,很自然的,慢条斯理的,漫不经心的。</p>
他的风格。</p>
明明是玩笑的语气,可就这么一瞬,汪露曦更委屈了,她甚至不知这种委屈从何而来,猛的一下,眼角发酸。</p>
“我担心你明明不是很想理我,却又不好意思拒绝。”她瓮着声,“我是为你考虑。”</p>
“倒打一耙还挺有理的,”袁北又笑,“你要不看看咱俩聊天记录?哪一回不是我接的最后一句?”</p>
“可你也没主动啊?你可以问问我,忙完了没。”</p>
“你问我了?”袁北顿了顿,“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p>
“.这是夸我吗?”</p>
小学生斗嘴似的,嘛呢。</p>
袁北无语了。</p>
两人都默了一会儿,还是他率先搭台阶:“在哪?”</p>
汪露曦低着头,用食指抵住鼻子,度过那一段酸涩,举起手机,让袁北听地铁站里的嘈杂人声。</p>
“你刚醒吗?已经中午了。”</p>
她听到袁北嗓音有点哑。</p>
“嗯,昨晚睡得晚,作息还是乱。”</p>
“为什么?上周你陪我出去,不是醒很早吗?”</p>
然后,袁北又笑了一声:“嗯,谢谢你啊,多亏你。”</p>
“不客气。”</p>
两只猫见袁北醒了,绕着袁北的腿打转。汪露曦听见了微弱的猫咪叫,还有哗啦啦倒猫粮的声音,还有一下清脆的金属拉环声,是猫罐头。</p>
“明天有空么?”袁北往碗里倒猫粮,用肩膀夹着手机。</p>
“有。”汪露曦刚好走出地铁站,一脚踩进太阳底下,“去哪?”</p>
“你定。”</p>
“前几天立秋了。”</p>
汪露曦忽然想起来。</p>
那些动态在朋友圈和微博上刷屏,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秋天的第一块小蛋糕,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可是现在还很热,没真正到季节,哪里来的落叶呢?</p>
老舍先生笔下的《北平的秋天》,汪露曦看了很多遍,很喜欢,只是北京太大了,地理维度上尚且未能窥得一二,遑论四季了。</p>
她问袁北:“北京的秋天,哪里好看?”</p>
袁北思索了下:“都行,反正哪儿的叶子都会黄。”</p>
“那今年秋天,我要到街头拍照。”她早就有所耳闻,北京的秋美是美,就是太短了,好像只有一阵秋风扫过,那样短暂。</p>
袁北没接这话。</p>
他顿了下:“先说明天。”</p>
“明天.景山公园?”</p>
“不嫌累?”</p>
“不累啊,”汪露曦扫了辆共享单车,“你累?那要再休息几天吗?”</p>
“.”-</p>
景山公园刚好坐落于故宫的正北方,隔一条街,便是故宫北门神武门,檐上有“故宫博物院”的题字。</p>
景山公园的最高处万春亭,东可远眺cbd,西边是北海,北边可看鼓楼和奥林匹克塔,并且,这也是北京唯一一个可以俯瞰故宫全景的地方。</p>
中轴线之上,视角宽阔明朗,那些红墙黄瓦鳞次栉比,如果说建筑有生命,那么一览紫禁城全貌,大概就是在一瞬间与千年历史交错,轻轻地,猝然地,触碰了一下手指。</p>
隔天就是周六。</p>
汪露曦要在晚上去。</p>
因为每逢周五和周六的夜晚,故宫会亮灯,很多人都和汪露曦一样,是为了见证这一刻而法不一,为了不错过,只能尽早。</p>
她和袁北六点到达,沿着步道往上。</p>
一路上游客不少。</p>
古人说高处不胜寒,景山虽然不高,但好像确实比山下要凉快些许,耳侧有微风循循。汪露曦步子小,很快就被袁北落下了几步。</p>
袁北今天穿了件oversize的白t,袖口被风荡起皱纹,卷了一个边儿,汪露曦眼尖,隐约瞧见那袖口底下有一点点黑灰色,像是线条,这可是第一次,全新发现,之前从未注意到。</p>
趁着袁北在拐角处等她,她走上前,隔着衣服,点了点袁北的肩膀。</p>
“是什么图案?”</p>
“.机械,零件,”袁北将袖口往下压了压,并且在觉察到汪露曦马上要憋不住的前一秒及时抬手,作势就要叩她脑门,“你笑试试?”</p>
“没有没有,”汪露曦迅速敛住表情,挑选合适的形容词,“就是想不到,你还挺中二的。什么时候纹上去的?”</p>
“.高考完?大学?记不住了。”他看看汪露曦,“反正是你这个年纪。”</p>
和你一样,还错误地以为人生观价值观可以寄托于物品,对生活尚存一些表达欲的年纪。说轻狂不准确,但年少是真。</p>
“我还以为你没有这个时候呢,”汪露曦很想看看,但袁北不给瞧,“后悔了?”</p>
“不后悔,反正又看不见。”</p>
“那为什么是机械?”</p>
“因为够装。”</p>
汪露曦一巴掌拍在了袁北肩膀:“.你正经点好不好!”</p>
“.那时候特喜欢科幻电影,”袁北说,“多看了几部,开始胡思乱想,觉得人和机器没什么两样。”</p>
脱去皮肉,里面即是干涩骨架,支撑着主体接收意识,付诸行动。但即便是机械,它也会生锈,会卡顿,就好像人的生老病死。等到散架的那一天,机械零件重回熔炉,那些使用痕迹,那些摩擦和锲刻,通通丧失意义,化为一埚铁水。</p>
然后开启新的轮回,无知无识的、已经重复过一万次的、新的轮回。</p>
汪露曦今天穿了短裤和帆布鞋,背着双肩包,“凤啾啾”在她身后一晃一晃,植被密集处虫蚁多,有蚊子在大腿上狠狠叮了几个包,她掐了十字也不管用,只能催促着袁北快些,再快些。</p>
但当登上万春亭的那一刻,还是遗憾泄气。</p>
到底还是来晚了,没位置了。</p>
周围树木郁郁葱葱,万春亭楼阁精美,雕梁画柱,很漂亮,可目之所及全是人。特别是南边,能看到故宫的那一侧,栏杆被围得水泄不通。</p>
汪露曦只能站在外圈,踮起脚,才稍稍能看见落日余晖之下,神武门斗拱飞檐的一个角。</p>
“.完。”汪露曦摊手。</p>
袁北看得好笑:“下次再来?”</p>
“下次就要下周末了。”</p>
“那等?”</p>
“.等!”</p>
好在人群是缓慢挪动的。</p>
汪露曦很快寻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p>
这个视角虽不如中轴线中央那样正,那样精准,但勉强能一览全貌。她喊袁北的名字,招呼袁北过去,又在他被横穿的游客截停脚步时伸手拽他手腕,一拉。</p>
汪露曦端起拍立得,先找一找构图。</p>
她还给袁北下达任务,让他帮忙拍视频,务必要拍到亮灯的那一瞬。袁北说还不如等中间的游客拍完,“借”一张照片过来。此话一出,汪露曦的表情就像是要吃人。</p>
她对亮灯的那一瞬无比期待:“一定很震撼。”</p>
“还行吧,恐怕要让你失望。”</p>
“你来看过?”</p>
“看过一次。”</p>
都说景山公园的日落最浪漫,袁北发小当初求婚就是在这,还请了一堆朋友来做见证,搞惊喜。万事俱备,唯独忘了看天气预报,那天下暴雨,浇了个透心凉。所谓的故宫亮灯,也并非是所有宫殿都会亮起,只亮神武门那一圈,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金碧辉煌。</p>
后来几个朋友复盘这次“失败”的求婚,统一评价是,好像是快饿昏了去吃席,等半天,上来一盘花生米。</p>
汪露曦笑死了:“你就说求婚结果怎么样嘛!女生答应了吗!”</p>
当然答应了。</p>
现在已经是一家四口,儿女双全。</p>
“对呀,结果是好的,而且下雨有下雨的景,晴天有晴天的景,只要是辛苦爬上来的看到的,都好。”汪露曦拿出手机看时间,此刻已经是晚上七点半。</p>
天际开始显现出紫粉色的绮霞。</p>
太阳就快要落下去了。</p>
汪露曦望着故宫,富有禁忌感的红墙,规整排列的宫殿楼阁,斜阳半束,融进金色的瓦。传闻故宫房间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难怪如此。</p>
连绵,浩瀚,万里风光。</p>
好像望不到边。</p>
有细小的黑点从飞起的斗檐上一跃而过,汪露曦眯起眼睛,终于看清,那是乌鸦。</p>
她问袁北,也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些房子,有很多很多很多年了吧,也住过很多很多很多人。”</p>
从黎明到黄昏,从冬到夏,从古至今,就好像天坛的那些古树,一圈树轮就是一年岁月,已经层叠到看不清纹路。</p>
“有时候我跟你一样,也会很丧,你说和这些存在了几百年上千年的东西相比,我们算什么呢?人一辈子真的好短,很多事情完全不够时间去做啊。”</p>
汪露曦趴在那栏杆上,撑着下巴,盯一个地方盯久了,眼睛会发胀,所有浓烈的色彩都往瞳孔里钻,她觉得眼底发热:“但好像又不太一样。”</p>
拒绝给捡来的小猫取名字,是认为它们迟早要走。</p>
不喜欢一切仪式感,是觉得时间留不住,所有人为干预都是徒劳。</p>
对新鲜的东西提不起兴趣,是因为它们迟早会变旧。</p>
汪露曦用胳膊肘碰了碰袁北:“我发现你很喜欢想象,想象一件事的结果。”</p>
就像机器总要生锈报废,太阳总要下山,楼屋总要倒塌,再壮茁的树叶总有枯死的那一日。</p>
这些都是结果。</p>
“但是你听过那句话没?人一辈子,其实只活几个瞬间。”</p>
太阳又落下去了一点。</p>
很多人开始看时间,然后纷纷举起手机和相机。</p>
在密集的长焦镜头之中,汪露曦的浅蓝色拍立得像个塑料玩具。</p>
但她还是举起来了。</p>
“袁北,我觉得你说的对,一切都会结束的,一切都没意义.”</p>
率先亮起的,是景山前街的两侧路灯。</p>
路上的行人和自行车仿佛也有预感,纷纷停了下来。</p>
有人开始呼喊。</p>
“.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生活就是由很多没意义的瞬间组成的。”</p>
汪露曦在惊叹声和呼喊声中,按下了快门。</p>
故宫的灯,亮了。</p>
在这一瞬间熠熠。</p>
正如袁北所说,其实并不震撼,也不恢弘,故宫有数不清的宫殿,大部分好像随着黑夜的降临一起消失里了,唯独神武门这一处,橘黄色灯光衬着红墙,还有“故宫博物院”几个大字,安静伫立在北京中轴线之上。</p>
仿佛黑暗里的一束火把,炽热的光。</p>
“我们不能因为知道结果就不出发,就像,不能因为这灯明早会灭,就不在意它亮着时的样子,至少它真的很漂亮。”汪露曦将新鲜的刚显像的相纸递给袁北,她今日梦想成真,捕捉到了故宫亮灯的一刹,“这张相纸本身没意义,故宫亮灯的这一幕也没意义。但这一刻,我和你在一起,这很有意义啊,对不对?”</p>
袁北握着相纸,歪歪扭扭的取景角度,但已经是他们今天能够拍到的最完美的故宫,鲜活而生动。</p>
他看着汪露曦,没有开口,却想起了汪露曦说过的,她喜欢用拍立得而不喜欢用相机和手机拍照的原因,是因为它独特的属性,代表着时间定格。</p>
果然。</p>
“以后我看到这张相纸,会想起今天,2023年八月十二号,晚上八点,我,和袁北。”汪露曦犹豫了下,还是将那相纸递了出来,“送你吧。”</p>
是她赋予了这一刻意义。袁北想。</p>
和他这样的虚无主义不同,她锲而不舍地尽可能给人生每一个瞬间都赋予独特的意义。他第一次有自惭形秽的错觉,也是第一次开始审视,开始自省,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在过去的人生里,他或许错过了很多个这样的瞬间?</p>
小时候上语文课,老师为沧海一粟做解释,形容宇宙的浩大,个体的渺小。</p>
所有的存在都会消散,就个体而言,这段过程就好似人间一场梦。但这梦,并不是微不足道,至少,你可以让它变得不那么微不足道。</p>
就好比故宫的价值。</p>
并不在于它被建造,而在于它经历过的变迁与时光。</p>
袁北看着那相纸,最终,放进了口袋。</p>
很多游客在看完故宫亮灯后就要下山了,心满意足,他边帮汪露曦遮挡住汹涌人群,边一本正经地逗她:“相纸在我这,你以后到哪看?”</p>
“.那我再拍几张送你,你把那张还我,反正给你也是浪费了,你不是说没意义嘛。”</p>
有的时候,汪露曦也很“会讲话”。</p>
栏杆前扛着专业相机的队伍还没散,汪露曦想往正中央站站,视线却依旧越不过前排的人头。</p>
有一对情侣在举着自拍杆自拍,女生踮起脚亲吻男生的脸颊,还有父亲带孩子来玩,父亲蹲下身,让小孩子骑在脖子上。</p>
汪露曦下意识就回头看了一眼袁北,得到的却是袁北嫌弃的语气,皮笑肉不笑的:“看我干嘛?我举不动你。”</p>
“.”</p>
真是够烦人的,袁北大概是破坏氛围感的神,刚刚的浪漫一下子全散尽。</p>
汪露曦又拍了几张照片,刚好到了公园清场的时间,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她不情不愿往山下走,并在心里计划,下一次,得来看看早上的故宫。-</p>
回去的路上,汪露曦睡着了。</p>
就在袁北的车上,睡得还挺熟。</p>
周末的晚上国贸堵车,她迷迷糊糊之中好像听见袁北问她,一会儿要吃什么,她回答的语气不佳,带着被吵醒的怒气,说了句,麦当劳。</p>
都怪刚刚在景山公园,那对父子和他们一起下山,小孩说晚上想吃麦当劳,被汪露曦听见了,她忽然就有点馋。现在醒来了,第一时间闻见车里有炸薯条的味道。</p>
早已经到了公寓楼下。</p>
袁北的车停在路边,不知道多久了,她睁开眼睛时,看见袁北在低头看手机。</p>
“醒了?”</p>
袁北赏来一个眼神,然后示意车后排,那放着个麦当劳的纸袋,香气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p>
“恭喜你啊,进化了。”袁北说,“北京美食荒漠名不虚传,你再待几年新鲜劲过了就知道,最好吃的还得是这玩意儿。”</p>
没袁北的份儿。</p>
他说他不饿。</p>
于是汪露曦在袁北的车上解决掉了一个双层吉士堡,一份鸡块,一份薯条。然后把垃圾团了团。</p>
袁北这时递来第二个袋子,药店的塑料袋,里面装着的是驱蚊水还有圆圆的小铁盒,是清凉膏。</p>
晚上在景山公园,她差点被蚊子吃了,他看见了。</p>
“回去自己抹点,下次爬山别穿短裤。”袁北说。</p>
汪露曦点点头,然后捏着塑料袋犹豫。</p>
透过车窗,看了看外面。</p>
青旅所在的那栋楼靠里侧,要往里面稍微走个一百米,拐个弯。</p>
汪露曦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了看袁北,沉默着低下头,解开安全带,然后,又看一眼。</p>
再看一眼。</p>
袁北的轻笑声和车门解锁的咔嗒声几乎是同时。领会精神从来都是袁北的强项,他伸手,揉了下汪露曦的脑袋:“陪你走一段。”</p>
装垃圾的纸袋被丢进垃圾桶。</p>
汪露曦和袁北并排,两个人的胳膊时不时会贴在一起,然后又随着步伐的不同步,堪堪错开。袁北的体温好像比她低一些,皮肤凉凉的。</p>
汪露曦不自觉地开始抱臂。</p>
不是自我防御,而是缓解尴尬,缓解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的尴尬,她的短裤又没有口袋。只有一个装驱蚊水的塑料袋,已经快被她抠出洞了。</p>
然而再慢的步速,再犹豫纠结的心情也总有尽头。</p>
很快就走到楼下。</p>
汪露曦在原地站定,和袁北面对面。</p>
她需要仰头,借着身后的楼前灯,来看清袁北的脸。</p>
很奇怪的是,袁北没有笑,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就只是那么静静看着她,眼神里似有重量。</p>
对视忽然被拉长了,像是往水里搁了把面粉,清水不再清澈,变得粘稠。</p>
当然,这些都是汪露曦一个人的感受。</p>
袁北始终未发一言。</p>
但他的眼神,和从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p>
汪露曦确信,也正是因为这种确信,给了她些许勇气和自信,往前挪了一小步。</p>
再次仰头时,和袁北的距离就变近了。</p>
她看得清他眼睛的形状,还有瞳孔以及虹膜的颜色。</p>
刚刚要是不吃那汉堡就好了,里面还有酸黄瓜。</p>
汪露曦忽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p>
她在等,她清楚自己在等,只是不确定自己能否等得到。</p>
可能是半分钟,也可能是一分钟。</p>
直到大腿又有些痒,有蚊子循着光亮,落在她的腿上。</p>
但她连赶蚊子的动作都不忍做,只能紧紧攥着塑料袋,双臂垂于身侧。</p>
她看着袁北的眼睛,到鼻梁,再到嘴角。</p>
然后,袁北在她的注视里抬起手来。</p>
汪露曦下意识闭了下眼睛,片刻又迅速睁开了,因为脸上有触觉。</p>
袁北的手擦过她的鼻尖,轻轻掐了掐她的脸,他的指腹有一点点粗糙,一点点而已,也没有停留很久。汪露曦甚至来不及分辨他手心的温度是否比手臂高一些。</p>
“一会儿又多几个蚊子包。”他放下了手。</p>
仅此而已了。</p>
“.”汪露曦肩膀也跟着垂了下去,抿住唇,勉强勾了勾嘴角,“那我上去啦?”</p>
袁北笑了。</p>
大概是笑她的小心翼翼,还有脸上藏不住事儿吧。</p>
汪露曦猜。</p>
回到房间,对面床位的小姐姐正在看剧,见她进门,打了个招呼,然后戴上了耳机。</p>
汪露曦坐在床边发呆,很久没动。</p>
直到手机响了,她猜到是袁北,捞起一看,果然。</p>
他发了张照片。</p>
照片里,是她歪着脑袋在副驾驶睡得正香,不知道他在哪个红绿灯偷拍的。</p>
睡相实在不雅,连汪露曦自己都这么觉得。</p>
但袁北就这么把偷拍的照片发来了,并附言:回你一张,今天的“时刻”。</p>
汪露曦又生气又想笑,干脆给他打语音电话:“你怎么这么欠儿呢!”</p>
袁北挨骂不恼:“嗯,北京话也进步了。”</p>
汪露曦把双肩包卸下来,甩到一边,趴在了床上。</p>
“你到哪了?”</p>
“还没走。”</p>
“还没走?”</p>
“嗯,”袁北说,“站一会儿。”</p>
“站着做什么?喂蚊子啊?”</p>
这个问题,袁北没有回答。</p>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p>
因为这段沉默,汪露曦觉得刚刚消散掉的紧张卷土重来了,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此刻,现在,她需要克制住自己重新跑下楼的冲动。</p>
袁北似乎总能探得她心里所想,他说:“早点休息,我走了。”</p>
“.哦。”</p>
离开,解锁车,回家。</p>
应该是这样的。</p>
但袁北骗了汪露曦。他离开公寓楼下,去711买了瓶水,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消化情绪或是什么,他自己也没想明白。</p>
手机在黑暗中亮起,是汪露曦发来的消息。</p>
她对他说晚安。</p>
袁北放下手机,启动车,驶入了夜晚的车流。</p>
北京还是北京。</p>
它是永恒的,沉默地转动,有条不紊地行进着,从不会为某一个个体而改变。</p>
但生活在这里的袁北今天有一点点不一样,又或者说,遇到汪露曦之后的袁北有一点点不一样。</p>
难以形容。</p>
大概是,他被点亮了。</p>
他的spark。</p>
他的火把,煜煜燃起了。</p>
作者有话要说</p>
红包包~ 汪露曦躺在青旅的小床上,将床帘拉严,举着手机出神。今天白天实在走路有点多,脚掌有些胀痛,不得不反复蜷缩脚趾来缓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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