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的人也好,众人集成的社会也好,是这样子的。 只讲情,不合法;单说法,不合情。 ……… “戴面具?”徐庆之若有所思。 “是,来人戴着面具,有一对桃花眼。紧盯着兴国兄。眼馋得很呢。”钱阳雨有些幸灾乐祸“还好,我留了一把大胡子。” “如此,来者确是西门官人。没想到,竟投靠了宣声。”徐庆之笃定。 “我记得,昌黎省五绝之一的西门官人,不是有个合欢宗?”张之林攥着拳追问。 “他啊,他水陆双行,湿旱皆通。可不拘泥于女色。”徐庆之抿嘴轻笑。 张之林攥着的拳微微颤抖“好大个色胆。” 钱阳雨哈哈大笑,眼角垂珠。 半晌,捂着肚子、抹去笑出的眼泪,连拍带打张之林的肩膀“兴国兄,不愧是咱哥几个中的小潘安。” 张之林腮帮子紧绷,牙缝里挤出一句“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钱阳雨无所谓地像个刘邦,啊不,流氓,搓着胸口“呜,很干净。” 掏出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以前我跳起来也砸不到宣声脚趾盖儿,他不会动我;现在,我对他有用,他也不会动我的。” 张之林不语。 “宣声能掌控仁皇省,一,是他顶着顾玉成的肉皮,借着人家的名望,聚拢人心;二,是他背后有九祖。或许还有商家……”徐庆之沉吟。 他不好意思说,还有北道宗。 钱阳雨毫不客气地拆穿“不止。还有南三省和北道宗。” “九祖需要参军的修士,没有修士参军,他们管理不住抢来的五郡之地。北道宗和南三省想要仁皇省这大块土地。” “双方看着是一拍即合。其实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九祖想的呢,肯定是修士、修士,还有修士!参军、参军,以及参军!他们不缺资源、实力,就是没人。” “把宣声推出来,让他占着仁皇省,做出头的鸟,挡北道省和南三省的枪。宣声斗不过这俩大家伙,只能向九祖投降。扩了军,降了魔,一举两得!” “南三省和北道省想的呢,很务实。——陈镇波在九祖手里,顾大哥也在九祖手里,和九祖硬碰硬,也不能阻止九祖在仁皇省招募修士。倒不如交个朋友,做场买卖。” “九祖也是务实的。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拥有仁皇省。不放任北道省和南三省渗透仁皇省,哪怕能招到修士,也是事倍功半。不如睁只眼闭只眼,你好我好大家好。” “是是是,你洞察秋毫,明察烛私。在大街上说这些,也不怕叫人听去。”让人戳破心思的徐庆之有些懊恼。 这却令张之林略生畅快。 钱阳雨嘿嘿一笑“约定成俗,凝鼎境不为难凝鼎境。有兴国在,凝鼎之下,哪个敢偷听。凝鼎境,又何必互相为难?——再说,你不信兴国的实力?” 插科打诨的钱阳雨,能与张、徐二人勾肩搭背,便是青九,对他也板不起脸。 “想当初,在宗内,修为论高低。现如今,却是结交现长短。——何况钱家的小公子,现今得了陈镇波的传承,修为上的成就,必不会低。”青九眼里的钱阳雨…… 如同古宝之剑。 “非直结交游侠子,亦曾亲近英雄人。” 任尔三教九流,市井民徒,是“游侠子”;任尔廊庙堂官,君子小人,还是“英雄人”。 钱阳雨都能恰到好处地与之接近、亲昵。分寸恰到好处。 徐张诸人成群,在整条街上并不扎眼。 几人相互谈笑着,很是随和。 整条大街就像熟睡的夸父,熙攘的人群是夸父喉咙,人群嘈杂且混合的声,构成了夸父的梦话。 而天地间的梦话,在一抹绝色面前戛然而止。如扼喉噎咙。 “竟有人,美到如此不现实。”徐庆之心头没来由轻颤。 这是对极致之美的尊重,是单纯的心动。 方才嬉笑如常的钱阳雨彻底呆住。 “姐……”钱阳雨半晌吐出一个字。 钱阳臻看着大胡子的钱阳雨,只感到荒诞。总觉得,她这个族弟的胡子应是一大团蓬草,风一吹,就刮下来滚走。好让她再看到当初那个干净而无赖的少年郎。 那胡子长的真厚实。 钱阳臻平静地邀请“来吧,我带你们去见顾圣。” “顾圣?”钱阳雨双眉相接,如短兵相斗。 “姐,你叫他顾圣?!”钱阳雨不可置信。 钱阳臻并不回答。只是款款而行。 钱阳雨三步并两步,一把拽住钱阳臻。 钱阳臻回眸,眼中微含犹豫。 片刻,钱阳臻甩开钱阳雨的手“走。这里不适合说话。” ……… 再次回到圣齐宗,一切物是,可怜人非。 “大哥呢,过的还好吗?”钱阳雨闷声发问。 钱阳臻几乎一个踉跄,稳住身形,转而提起个没来由的话题“仁皇省,有太多散装的诗词文章,假托顾玉成之名。里面有一句,我很喜欢。” “典当人间都做旧,归去未必有来思。”钱阳臻轻吟。 钱阳雨心头咀嚼,反复斟酌“很清新,这诗,像黄瓜。不豪华,但解腻得很。” “如果没记错,那诗,全文并无太多气量。名字只是叫〈又雪〉。”沉默许久的青九终于发言。 见二钱都看向自己,青九脱口“ 天卿做水浮日稀,云岚漫雪举树横。 青娥霜宫驭龙凤,素殿滕六侍玉梦。 于是天下镂室空,一望地际净清清。 干风吹彻二十载,总是南下忘羁縻。 典当人间都作旧,归去未必有来思。 人生莫写强说辞,今朝唯有登楼念” “确实没有什么气量,雄魄。只是,很对心。”钱阳臻呢喃道。 “典当人间,在人间,又不在。”钱阳臻轻笑,似自嘲。 “作诗人又有什么本事,典当人间?”青九反问。 “或许…也不过是心头有旧意罢了。”张之林插话。 “不必谈这些,李商隐的诗,定不了意。在我心中,这诗,只有此一句好。因为我现在,归去不来思。”钱阳臻看向钱阳雨。 那眼神,带着一份释然。这是钱阳雨记忆中,要强好胜的姐姐从未有过的。 “怎么了?”钱阳雨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钱阳臻并不回答,继续向前去。 一路上,肖家的弟子也好,钱家的弟子也好,肖家长老,钱家长老,都只是敬重地做足礼数。 “你看,他们有什么不同?”钱阳臻又问。 钱阳雨眉头紧皱。 “你啊…我的弟弟,你被排除在争权场外,不在夺利堂中。你没有经历肮脏,也没有走进潮湿和阴暗……” “我告诉你。说话有用的修士,会得到敬重,但没有谄媚。只有掌权的大境界,会享受谄媚这个特权。” “我们钱家,他们肖家,都没修士再掌权了……” “……毕竟那个顾圣来了。”钱阳雨有些无所谓。 他是如此。 从小,钱阳雨就没有哥哥姐姐积极于争名夺利,天赋虽然不算差,却害怕手足相残。只想要享乐,做安乐公。 他也不喜欢被冷落。但更甘心于自己吃点家族身份带来的小甜头,而不去拼命。 甚至不愿同肖家相对抗。 所以他被排除在钱家核心外。 所以他和各种人都打交道。 所以他能逃出钱家。 他总是无足轻重的。 孤独与自由,是一对忠贞不渝的相思鸟。人们常常以为自己只得到其中一只,却不知,世上没有一对相思鸟会分离。 钱阳雨得到了自由。 此时,钱阳臻知道,她这个弟弟,到底还是脱胎于从前那个小公子。 「非直结交游侠子,亦曾亲近英雄人。引自,唐,郭震之诗《古剑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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