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了回公司的班车,许慕然突然开始想一个问题。
周磬要请她吃饭,那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白t恤,十分惆怅地叹了口气:就穿成这样去?还是要换身合适的衣服比较好吧?
她看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脸色有些虚浮,妆也没化,要是身上的衣服换成白裙,便是活脱脱一副女鬼模样。人呢,果然还是要坚持锻炼,这样才能拥有健康的体魄……
等等,打住。
又在想些有的没的了。
许慕然头疼地皱了皱眉,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让她上哪换衣服去啊?
等到车在公司门口缓缓停下,不轻不重的议论声缓缓将她拉回现实。
“唉李哥!你看那女的,漂亮不!”
“漂亮!你看那个胸,那个腿,啧啧啧……不知道谁这么有艳福啊!”
周磬略施粉黛,穿一袭红丝绒长裙倚在车旁,显然是在等她。周围排队下车的同事都在议论这个漂亮女人,只有她在想——
这个人穿得这么好看,是在等我。
暮色西沉,除了周磬,世间一切东西都在褪去光亮。
许慕然下了车,蹦到周磬面前:“等多久了?”
“没多久,”周磬抬眼看她,柔和道:“累不累?”
她摇摇头:“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那我们……”
“许慕然!”程雪薇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后,一把拽住她的手,恨铁不成钢地道:“二爷刚刚在车上千叮咛万嘱咐,先开个会再解散,你这耳朵怎么听的?”
紧接着她便看到许慕然身后的周磬,先是一顿,尔后简单地冲人点了点头。
……是哦,她居然把这茬忘掉了。
许慕然抱歉地对周磬道:“那我先上去开个会,开完会下来找你。”
“好,”周磬颔首,又交给她一个包裹:“换身衣服吧。”
许慕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衣服?”
周磬:“上次忘了还你的衣服。”
明明就是最近的事情,听在耳里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许慕然捏紧包装袋的把手,冲周磬笑了笑,便跟着程雪薇上楼去了。
程雪薇好奇地悄悄问她:“那人跟你什么关系啊?”
她顺口答道:“一个朋友。”
程雪薇自顾自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真是你朋友啊?”
“……对啊,怎么了?”
“刚刚我不是过去找你么,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冷得要命,好像是我夺人所爱一样,”程雪薇闷闷地道:“哎呦,现在想起来还冒鸡皮疙瘩。”
许慕然失笑:“看错了吧你……她人挺好的呀。”
对方耸耸肩:“反正刚刚确实把我吓了一跳。”
一个想法倏然跳到许慕然的脑海里:她想让周磬多笑一笑。
明明有那么好的面皮,却成天冷着张脸,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的意味。
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却成天散发着高冷气场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值得更多人的更好的爱。
会议室里,白盟挥了挥手臂,无奈地道:“我知道你们累,啊,我也累,我也跑了两千米,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笑声“哄”地炸开来,白盟继续说:“既然都累,那就别说小话做小动作,赶紧听完了得了啊。”
“今天呢主要有两个事要通知大家,第一个是我们要做一期特刊,选题已经定了,采访各个高尖端学术领域的青年人才,过稿之后会发两倍奖金。”
“第二个呢,”他说,“上边给我们下了三个公费出国交流的名额,不过具体细则还没下来,日期大概是在半年后,希望大家踊跃报名,争取通过!”
有人问:“二爷,能不能带家属去啊?”
白盟:“什么家属?”
“老婆啊,老婆孩子热炕头啊!”
白盟狠狠剜过去一记眼刀:“等你先找着女朋友再说!”
众人又大笑。白盟见大家早已“身在曹营心在汉”,便干脆地散了会。
许慕然抱着周磬给她的衣服去了卫生间,打算换完衣服之后补个妆再下楼。她前脚刚进隔间锁上门,后脚就有人跟进来,在洗手台边打电话:“最近怎么样?妈叫你今晚过去吃饭。”
“我吗?我晚上没事,我也去。”
许慕然正忙着换衣服,没在意,对方下一句话便让她半边身子麻了一下:“杂志那边新来的?你还记得这档子事呢?”
杂志今年只来了两个新人,其一是程雪薇,其二就是她。
许慕然只觉得手脚冰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十分“幸运”地成为那二分之一。
对方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声音有些飘忽不定:“你气量大点行么?揪着这点破事不放,你也是,别一天天的……行了行了我看着办吧,你就别管了。”
许慕然全程大气不敢喘,直到清楚地听见对方离开后,才抬起手,抚摸了一下跳得极快的胸口。
究竟会是谁,对她们二者之一有这么大的怨念?
直到上了周磬的车,这个疑问还盘桓在她心口久久不散。周磬觉察出她神色不对,伸手调低了空调,问她:“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许慕然连忙摇摇头,这个问题留给她一人思考就好,她不想麻烦周磬;更何况现在证据不够,做什么假设和推测都如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一样,都是虚的。
她想,她要耐心地等,等到对方露出马脚为止。
见她不想回答,周磬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这衣服……我好像不小心拿错了。还合适么?”
周磬带给她的包裹里确实不是她那天穿的黑色套装,而是条灰蓝色鱼尾一字裙。许慕然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说:“嗯……”
这条裙子十分好看,衬托出她精致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底色灰蓝大气又沉稳,远远望去,让人觉得“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只不过,周磬实在是太贴心了,贴心到给她带了一个全新未拆封的nu-bra。许慕然只记得当时自己看着外包装上的“70b”,十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虽然现在说好像已经来不太及了,但是她的尺寸,确实是大于外包装上的这个数字的。
对!就是大于!
许慕然清了清嗓子:“我很喜欢这条裙子,谢谢你啊,周老师。”
周磬点点头,没看她,用带着欣赏的口气淡淡道:“想来这条裙子被你穿,也会很开心。”
这是在夸她吗?
这好像……真的是在夸她啊!
许慕然只觉得自己的脸瞬间就红了,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周磬轻轻笑了笑,打开了车载cd的开关,说:“上次不是说要给你听这首歌的英文版么?来,听吧,”
“gray……”
许慕然合着节拍,身体轻轻地左右摇摆。
“uch,\\\'……”
一曲听罢,许慕然直起身喃喃道:“这首歌里的主人公,一定很爱她的爱人吧。”
她也想遇到一个这么爱她的人,只不过……她有些惆怅:此时此刻,她的爱人说不定还是颗受精卵。
周磬打亮左转向灯,装作不经意地问许慕然:“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自己一定是疯了,周磬想。
她自认为从来不是这么耐不住性子的人,可是在她面前就退化成一个鲁莽又急躁的原始人;她如此笨拙地试探她的心意,丝毫不管自己有可能藏不住的破绽,她只想求一个答案。
“我喜欢的人啊——”许慕然想了想,笑着仰躺回座位上:“周老师,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我么?”她说,“我也不知道,看缘分吧。”
许慕然笑得更开心:“我跟你一样,也看缘分。”
“只不过这个缘分最好玉树临风八块腹肌家财万贯温和有礼积极向上,以及呢——”
“最重要的,全世界的江河湖海只取我一瓢饮。”
她一口气说完,委屈巴巴地望向周磬:“我深切怀疑我的缘分还没出生。”
周磬缓缓道:“这……这样的缘分好像确实有点难找。”
“我不着急,”许慕然无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轻轻说:“我会等。”
等到我的盖世英雄,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车在酒店门口缓缓停下,许慕然一下车腿就软了。
这家餐厅的晚餐价格,比上次她和赵祎、徐知阳吃的那家日料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里点一块牛排,能在日料店吃到撑得扶墙出去。
许慕然转头看了眼正在将车钥匙交给泊车小哥的周磬,默默地咽下了“我算了一卦今天不适合在此地吃饭我们还是换一家吧”的想法,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乖乖等着周磬过来。
这副场景落在周磬眼里,便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她心爱的姑娘站在满庭璀璨灯光之下,垂首查看着发尾可能沾上的尘絮,下颌与修长脖颈交汇形成的弧度,美甚于零重力状态下形成的水滴。
那一瞬间,她想起老教授曾经在课间随口哼起的歌,“神啊,她美得令人热泪盈眶。”
她缓缓走向许慕然,伸手捉住对方的肩头:“进去吧,冷不冷?”
许慕然笑笑:“不冷。”
她感受着周磬的手掌在自己肩上拂过的长度,等到对方撤手之时,居然还有些留恋。
她突然觉得有些冷:露肩的裙子果然不能多穿。
二人信步走进大堂,有服务生轻声上前询问有无订座。周磬报了串数字,对方点点头:“二位请跟我来。”
就算是跟在周磬的后面,许慕然也依然有点心慌。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级的,甚至还需要讲究的场合,仿佛一个猝不及防的、突然迈进成人世界的孩子,紧张得仿佛连手脚都错位了一般,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她偷偷抬眼望向周磬,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极尽自然,好像她对这种场合极有天赋,她的红裙与四周的装潢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她看着周磬轻声应对服务生恰到好处的搭讪,周磬向对方展露出的得体的社交性笑容,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就像她是客,而周磬是主。
服务生将她们二人带到一扇暗金色拱门前,便离开了。许慕然正在踌躇,周磬先她一步,体贴地替她拉开门,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将她的腰往自己所在的地方轻轻地带了一下。
许慕然这才看到门内的景象。
出乎她的意料,那居然是个小小的演奏厅。里面差不多已经坐满了,却十分安静,几乎没有人在交谈。
周磬引着她到一处角落坐下,状似随意地道:“记得前几天我说有张音乐会的票要带你去看么?”
“今天在这里演奏的是他们的一支分队,时间不会太长,也不至于让你饿得要命。”
许慕然轻轻点点头,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涌上心头:“好。”
其实她很喜欢音乐,只不过上次周磬约她的时候……
不,她烦躁地咬了咬唇,别,别想了。
她们……是好朋友,仅此而已吧。
场内灯光渐暗,场下掌声如雷响起,指挥上台后,向听众们深鞠一躬,便转向乐团,扬起了手中的指挥棒。
先是一阵轻快悠扬的弦乐响起,而后逐渐转成低沉的管乐,轻而易举地将人们带入到乐曲的情感环境之中。
许慕然听得十分认真,直到周磬睡倒在她的肩上,这才将她从虚幻拉回现实。
她垂眸看着周磬,看着她的睫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不得不承认老天给予人的爱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一生下来就能惊才绝艳,名垂青史,而有些人费尽周折和心思,只能落得一个被洒进粒粒风沙的结局。
而周磬显然属于前者。
许慕然想,她拥有了相对她的年纪而言可能达到的较高成就,她已经很优秀了,她不应该这么累。
看周磬睡着了,她大着胆子摸了摸周磬的头顶。这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发质细软,撩得掌心痒痒的。
许慕然不自觉地嗅了嗅指尖,缭绕着跟上次一样的洗发水香气,是清新的植物味道。这不算熟悉的香气,将她渐渐带回到夜色下的车后座,以及在她手掌下覆着的周磬的手。
那一看就是双读书人的手,手指细白,指甲修得圆润干净,还因为写字时的发力姿势不对,在中指和食指处留下了轻微的茧。
许慕然想,她们两个都一样,因为家庭的缘故,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都是没有经历过什么生活艰辛,一心向读圣贤书的年轻人。
只不过现在歪在自己肩上的这个人,读得比较厚,大概圣贤也会偏爱她一点。
此时恰逢乐曲演奏到高/潮部分,许慕然伸手将周磬的头摆正,希望她能睡得舒服一点。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的胳膊越过周磬的下巴的时候,周磬不知道是因为睡得太沉了还是什么缘故,头直直地垂了下来,嘴唇正正好好地擦到了许慕然的胳膊,在那之上留下了一个暗红的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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