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刘清作答,那女子猛地皱起眉头,“你是她的儿子?”
刘清只得苦笑道:“我娘亲叫何雅茹,我也没见过她,我大师姐说你们应该相识的。”
白衣女子缓缓起身,身形高大,足足比刘清高半个头。
“认识是认识,只不过算不得朋友。”
刘清苦笑不停,不是朋友,估计就是仇人了。
谁知那女子又是微微一笑,轻声道:“来,叫句小姨听听。”
刘清皱眉,沉声道:“前辈,莫要戏耍我。”
谁知那女子瞬身过来,随手一巴掌便将刘清抽飞,直直落在雪原。
饶是他归元武夫的体魄,都冻的瑟瑟发抖。
白衣女子咧嘴笑道:“跟小家伙一样,不听话。我要是活着,就跑去给他们小夫妻松松骨头了。”
刘清爬起来,沉声道:“我只是想问问前辈,能不能把给漓潇的担子,交给我,我担得起。”
“还有,我想问问前辈,漓潇是不是前辈的转世身。”
又是随意挥手,刘清便被一股子剑意扯回石台之上。
白衣女子笑道:“那是我给后辈的馈赠,反正我也活不成,留着一身剑术干什么?不如传给她。方葱小丫头,得了四成,漓潇得了六成,外加她爹身上的剑神真意,估计如今是人世间剑道资质最好的。”
刘清沉声道:“那为何要让她献祭人间?就这么当长辈的?”
白衣女子面色冷冽下来,眯眼道:“谁说的要将漓丫头献祭人间?”
刘清也皱起眉头,按大师姐说的,得了这剑神的传承,日后天地之门再开,漓潇是要散去一身剑道,反哺人间的。当然了,大师姐也要将一身剑道意气散去,同样反哺人间。
白衣女子冷不丁开口,啧啧道:“方葱脑子灌了浆糊了?也不想想李幼耳是什么人?她能让自己闺女给人算计?”
刘清疑惑道:“李幼耳?”
白衣女子淡然道:“就是离秋水,之一。”
对了,丈母娘是半个九天玄女。
白衣女子摇头道:“我不会害漓潇,毕竟我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你看到的,只不过是遗留在光阴长河的一缕残魂而已,现在没那本事。若真有人算计,要将她二人散道祭天,还须得你自己去查个清楚。”
刘清点了点头,眼前前辈实在是脾气有些不好。
结果白衣女子说道:“你娘亲是小红豆,我是小黑豆,没想到她都嫁人了。我自然不是她的朋友,我是她妹妹呀!”
什么小红豆小黑豆的,刘清是半点儿不信。若娘亲真是剑神的姐姐,自个儿的剑道天赋,肯定没这么稀烂。
白衣女子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咧嘴笑道:“小家伙,喊句小姨听听,不喊打死你。”
刘清黑着脸,心说这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结果又是一巴掌,直接给刘清拍去了秋天。虽然只是小伤,可滚了一身泥巴。
又被扯回石台,白衣女子叹气道:“我这残魂,见一次人就少一次,你当后辈的,真就不愿喊一句小姨?”
好家伙,这说打死,是真有打死的可能啊!
不得不认怂,赶忙喊了句小姨。
白衣女子这才作罢,笑着说道:“你可以去百越问一问盘瓠,他应该还活着呢,那只小狗狗估摸着晓得一些内幕。”
“还有,见着你娘了,记得帮我告诉她,小黑豆寻了小红豆几万年,很想小红豆。”
不等刘清作答,又是一巴掌,回过神来时,已经又在神女庙。
刘清叹气道:“好嘛!一个个都这么脾气不好,让我叫小姨还拳打脚踢的?”
耳畔响起一道声音,刘清拔腿就跑。
惹不起惹不起。
……
夜里,核舟也到了风陵渡,没有收起来,因为漓潇还在闭关,只得由柴黄唉声叹气的交了一枚泉儿,用以暂时停靠核舟。
看了看槐冬,又看了看溪盉,柴黄叹气道:“唉!你们的哥哥与师傅,真不是一般的抠门儿啊!让我开船,一枚泉儿都不给。”
溪盉嘿嘿一笑,“那还不是因为柴黄叔叔有钱啊!”
说话时便有个商贾装扮的中年人走来,一脸笑意,轻声说道:“几位仙师远来,需不需要在下介绍一下我们这古渡?”
龙丘桃溪撇了撇嘴,指着不远处那硕大石碑,随口道:“用你?那石碑不是有写吗?”
中年人抢先说道:“咱们这儿早先是归潼谷关管辖的,就在河渭相汇之处,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是仙凡两用的渡口。最早还没有仙家渡船停靠之时,这就有那官船十一只,水夫八十四人。”
柴黄摆了摆手,抛去一枚贝化,将这灵台境界的中年人赶走。
龙丘桃溪却面色古怪,轻声道:“我就晓得书中那句话,旁的不太清楚。”
槐冬与溪盉对视一眼,齐声问道:“什么呀?”
龙丘桃溪轻声道:“风陵渡口初相遇。”
下半句却没说出来。
柴黄咧嘴道:“我小时候可是最喜欢捧着那位的话本看,如今家中还有孤本珍藏呢。”
其实这本但凡心中住着侠客的人都看过的书,少年人瞧着就是微微发愁,长大了,看着有些气不过,心说这位先生咋就能把两人写成这样?这不是给那大侠戴了帽子么?
可如今龙丘桃溪想起来,便觉得自个儿更像里头的小姑娘。
龙丘桃溪不知不觉就独身一人往前走去,刚刚下过雨,河水有些浑浊,人心也有些浑浊。
此地是古渡,年月极其久远,只不过也没有多繁华,只不过一旁有个与渡口同名的古镇罢了。
柴黄轻声道:“趁着漓潇不在,你们两个赶紧上去哄哄她。别看现在风轻云淡的,逛完这一遭,夜里指不定在哪儿哭鼻子呢。”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一个喊着干娘,一个喊着桃溪姐姐,说这黄嘟嘟的水有啥好看的?不如带着咱俩去那小镇,瞧瞧有无什么好玩点好吃的。
待龙丘桃溪离去,漓潇才瞬身出来。
柴黄惊讶道:“这就闭关完了?”
漓潇看傻子一般看向柴黄,微微摇头,御剑而起,过河水渭水,直朝潼谷关。
关城里头,刘清正与白骆在一处酒楼,桌上摆着肉夹馍、鸭片儿汤,更多的自然还是酒水。
白骆手中是先前在南地买的黄酒,刘清喝的还是裸花紫珠酒。
本来是给了白骆,可这家伙喝了一口,死活不肯喝第二口,说着不如来点儿花雕。
刘清便也没劝酒,自个儿又喝不醉,非把白骆灌醉作甚?
白骆笑着说:“你可不晓得,我听说有个猛人打断了赵桥双腿,下半身都已经废了,我有多高兴么?我自小长在长安城,算是质子,我爹跟爷爷带着大军各在东西,没个人质,任谁也不放心的。我打小儿就跟那些皇子公主一起长大,最瞧不上的就是赵桥了。小时候还敢给打一顿,现在却是不行,长大了,自然尊卑有序了。”
也确实,年幼时哪儿管你什么皇子?惹我生气了就得揍。长大了却不一样,世俗人心,有些明知是不对的规矩,也得遵守。
刘清灌了一口酒,取出那道圣旨,当即被逗得大乐。
什么情况?这大秦皇帝,要给自己封侯?
将圣旨抛给白骆,刘清笑着说:“烦劳白兄将这东西带回去,就说刘某才疏学浅,担不起什么三等候。”
这皇帝脑子里灌水了?我废了你儿子,你却要给我封侯?
白骆哈哈一笑,刚刚啃了一口肉夹馍,这会儿满嘴油光,笑道:“瞧瞧,我爷爷跟苏先生都说了,封王你也瞧不上,别说是侯爵了。”
很自然的将那圣旨丢在一旁,白骆左瞧又瞧,叹气道:“皇上身子不好,估计要……这么做估摸着也是讨好你,毕竟如今你是给好几座大山头儿罩着的。”
“还有一件事,到长安城之后,记得到我家一趟,我爷爷想见你。”
刘清点了点头,猛地转过头,一道绿色身影已经在他身后。
不等刘清开口,漓潇一把拉起刘清,二话不说便消失不见。
留下白骆一人,目瞪口呆。
“狗日的神仙!了不起啊?我好歹也是山河境武夫,咋就这么不给人留面子呢?”
……
小镇那边,槐冬与溪盉吃得还是肉夹馍,鸭片儿汤,只不过龙丘桃溪却是没什么胃口,只是笑咪咪的看着两个小丫头,一只手肘着下巴,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两个小丫头交换眼神,溪盉转头,苦兮兮说道:“娘唉!你开心点儿嘛!”
龙丘桃溪回过神,笑道:“我这笑的多开心,哪儿不开心了。”
槐冬一本正经,指着左侧心口。
龙丘桃溪伸手各自摸了摸两个小丫头的脑袋,轻声道:“没事的,只是冷不丁想通了一些事情。”
就在刘清雨中教剑,溪盉雨中学剑的时候。
不再喜欢腰悬双刀的女子,像是与两个小丫头说话,又好像在与自个儿说话。
“好些事情,我以为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我。我以为我可以不喜欢他,我以为我可以潇潇洒洒说放下,可我以为,终究只是我以为。”
又看了看两位小丫头,龙丘桃溪轻声道:“你们两个,过不了多久肯定又会是祸国殃民的美人儿胚子,到时候一定要记得,喜欢谁这种事,不是你够喜欢,人家就会喜欢你的,千万不要步我的后尘。”
溪盉放下筷子,埋头说道:“对不起,师傅喜欢师娘,溪盉不能帮着娘去在中间捣乱。我其实想着,师傅要是能娶两个媳妇儿多好?可我也知道,师傅不是那样的人。”
龙丘桃溪摇了摇头,“傻孩子说什么呢?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我跟朝云聊过一次,那个不爱说话的家伙,那天夜里与我说了好多,先前没太懂,其实是不愿意懂。如今愿意懂了,所以一下子就懂了。”
朝云曾经说道:“刘清这个人,怎么说呢,初次见面,我们还算是结仇了,后来梨山捉鬼,只是因为栾溪跟丘禾让他赶紧跑,他便觉得我们四个是好人,拼着性命留在原地,也许是运气,反正就是给我们救下了。他与漓潇,不是单纯的喜欢不喜欢,好像就是天生注定要走到一起的。我至今印象深刻,一个闭关出来,拿起刘清佩剑便只身北上,一个人杀到一座山头儿半山腰。另一个重伤初醒,第一句话就是问漓潇在哪儿,然后谁也拦不住,拖着重伤就要去寻漓潇。”
其实最让龙丘桃溪在意的,是朝云说的。
“我长这么大,在凡人中间都是快要当奶奶的了,可就是没喜欢过谁。或许旁观者清,反正我觉得,情爱之事,远不是月老给谁与谁拴上一根儿红绳子那么容易,有些人碰到了,仅仅需要一个眼神,便能知道这就是自个儿以后的身边人,有的人再如何喜欢,挡不住流水无情四个字。”
那时的龙丘桃溪,其实不信什么流水无情。她始终觉得,刘清是喜欢自己的。
现在她知道了,有些事,没必要自欺欺人。
龙丘桃溪笑着说:“我还是会时常来胜神洲,看你们两个可可爱爱的小丫头的。”
两个小丫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觉得不是滋味儿,却又不晓得为何如此。
被硬拉着来到风陵渡的刘清,其实就与漓潇在漓潇的本命剑之下,隐藏在门口。
刘清头一次对漓潇板着脸,“你什么意思?”
漓潇沉声道:“问你最后一次,喜不喜欢。”
刘清摇了摇头,言语坚定:“说了无数次了,真的不喜欢。”
漓潇忽然抬手,手背挡住眼睛,低声道:“是不是我害的桃溪这样不高兴?”
刘清深吸一口气,拉下漓潇手臂,帮其擦掉眼泪,轻声道:“我害的,与你无关。”
就如同那本书上所写,一见误终生。
对于刘清与漓潇,互相如此。对于刘清与龙丘桃溪,只是后者如此。
这些事,又怎么说的清楚?
漓潇低声道:“这种事叫我怎么大方嘛!我可大方不起来。”
刘清笑道:“你要是连我都能大方,估计我也不会喜欢你喽!”
漓潇瞪眼道:“你敢!”
不远处的龙丘桃溪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我堂堂龙丘家公主,哭个屁!”
刘清只是看了看龙丘桃溪,立马转头,拉着漓潇往河水边去。
走到柴黄那边儿,这家伙正与个渔夫侃大山,说要花三文钱买六条黄河大鲤,气的渔夫直想打人。
柴黄站起身子,似乎是为朋友打抱不平,朝着刘清说道:“世间就你刘清最无情。”
刘清淡淡开口:“那就无情好了。”
……
一行人没有再以核舟赶路,中途顺便去了一趟秦国西岳,据说这险绝天下的旧西岳,如今都已经算是一洲东岳了。从长安直达东海,以后都算是东岳山神管辖了。
其实剩余新岳悬而未定,是因为秦国大军还没有退回。估摸着南岳,会在灭了越国之后,在百越附近,极可能是日后刘清要去寻盘瓠的那座凤凰山。至于西岳,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要先灭贵霜,再立西岳。唯独一座北岳,一座中岳,刘清还真是猜不着。
下山之时,碰到一位山中高歌的樵夫,嘴里唱的该是道韵,晦涩难懂。唯独精通琴艺的漓潇听出来些什么。
结果想来想去,漓潇只说了句:“人来此世间走一遭,路上闲人少。”
当时刘清转头看了看周遭众人,又瞧了瞧上山下山的香客、文人,也笑着说道:“果真是路上闲人少。”
都是人间过客,一生一死,又生又死。
如同那位名家前辈所说:“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又如同那句:“生者以死为死,死者以生为死。”
各自在人间大道,各自匆忙。
活人忙着死,死人忙着生。
如此一看,世间真就没有闲人了,闲鬼也没得。
结果在那长安城东又叫奈河的滋水上方,那座销魂桥头,刘清便见着一个最闲又最忙的鬼。
大夜游神。
刘清回头说道:“先生在那游方客栈,你们可以先去歇着,我与乔前辈聊一聊。”
漓潇点了点头,拉着两个小丫头,与龙丘桃溪跟柴黄,一起离去。过桥时朝着那位岁数极大的大夜游神点了点头。
柴黄心惊胆战,过桥之后小声道:“娘咧!这才是真正的鬼神啊!一身阴气吓死个人。”
漓潇笑了笑,轻声道:“这前辈神位不高,却是比地府阴间岁数更大,说是人世间最早的鬼之一,也不为过。”
游方客栈,好像爹爹提起过这个客栈。
张木流年少之时,尚未踏入修行之路,头一次离乡,牵着一头毛驴,跟着个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同龄人一起来的游方客栈。
一路上俩人都是灰头土脸,头一次离开家乡,到了长安城的张木流,其实就是个土包子。
当他见着一个明明与自己一般灰头土脸的少年人,换上一身锦衣,满是富贵气时,一下子就觉得,人和人真的有区别。
自那儿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张木流满嘴扯谎,花了本就不多的路费,买了一身算是富贵的衣裳,好像这样,他才抬得起头。
后来一场大梦,梦醒之后,泛舟彭泽,张木流最愧疚的不是旁的,而是南下路上,他觉得自个儿说出家在何处便有些丢人。
刘清自然不晓得这段往事,只是记得万鞘山巅峰插着的断剑,就叫游方,也是师傅的第一柄佩剑。
乔坤笑着开口,轻声道:“温讳这人本就没溜儿,跟那望火马给人诟病多年,风评不好,不过人不坏的。”
刘清笑道:“乔前辈也算是如今的秦人吧?”
乔坤点点头,“封神之处在北山,算是秦人吧。”
顿了顿,乔坤笑道:“好一个路上闲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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