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嘉又将范蠡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摇了摇头。范蠡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把,道,“这还用想这么久。”
范蠡转过头又对荆南道,“如何?我就赌今晚之后你再无法在羊桃树下等人,若我赢了,我也不要你这发簪了,我要你这个人,你直接和我走,跟我离开。若你赢了,老规矩,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答应你。”
荆南心道,什么叫作我再无法在这羊桃树下等人?树就在那长着,而他人是活的,他愿在哪儿等人便在哪儿等人,范蠡还能将他绑走不成?真是奇了怪了。
荆南于是道,“好,就与你赌。若你输了,你二人就立刻离开,永远再别来找我。”
范蠡扬起嘴角笑笑,道,“一言为定。”
范蠡说他们的赌局今晚就能分出胜负,于是荆南跟在他和孔嘉的身后,一起来到半山坡上坐下,荆南坐在范蠡身边,问出这些天一直想问的事情。
“为何我平日里卖鱼卖得便宜,也没什么人买。而你让我将鱼卖得贵了,反而买的人多了呢?”
范蠡道,“这与贵贱并不相干。”
荆南愈发好奇,追问道,“那是为何?”
范蠡转过头看他,“真想知道?”
荆南点点头。
范蠡笑道,“拜我为师,我会教你更多。”
荆南倔强地扭头过去,道,“我绝不拜不守信之人为师。”
范蠡耸了耸肩,道,“也好,我也不收与自己的未来赌气之人为徒。”
“你!”荆南扭头过来怒视范蠡,范蠡只是定定看着远方乌云密布下的焦黑村落。
三人再没多说,一直等到天已黑透,依然任何事都未发生。荆南几次想问他们到底在等什么,但想到范蠡自信又带些轻狂的样子,就懒得开口了。
直到孔嘉也终于等不住了,问道,“大人,我们究竟在等什么,要等到何时?”
范蠡仰头看着天,淡淡道,“再等等吧,快了。”
荆南也学着他的样子仰头看天,阴天的夜空黑漆漆一片,连一颗星也没有。
约莫快到亥时,忽然狂风大作,风从江岸吹来,到了山坡上打着旋儿卷过,一阵飞沙走石。荆南只觉得被吹得眼睛都睁不开,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天地间一阵白亮,尽管只有一霎那,却如同白昼一般,山谷、村落、江面,眼前事物一览无余,却又一闪而过。
轰隆隆——
头上的穹顶上传来一阵滚雷声。
荆南不禁缩了缩脖子,许是因为坐在半山的缘故,雷声格外清楚,就像是有什么在头顶上放肆碾过。
打雷了。
初冬时节,居然打雷了。
这个雷声余音还在山谷中回响,下一个闪子便又来了,接连打了两三个雷后,第四个闪子已经离他们很近了,于是看得格外清楚。天地间骤然连起一条银线,银线上还分出几个枝丫。从天顶伸向地面,然而……
其中一条银线连在一棵大树上,闪子很快灭了,眼前却并未恢复一片黑暗,因为一棵大树燃起熊熊大火,远远看去如同一直巨大的火把,屹立在河谷之中。
荆南登时起身,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燃烧的大树,那棵树,正是他与丫头约定的羊桃树旁的那棵!荆南不管不顾地拔腿就往山下跑,边跑还边喊着什么,被炸起的响雷掩盖,谁也听不清。
等到荆南跑到树下,火势早已蔓延。荆南看着眼前的羊桃树,还有树下他的草棚,全都燃着熊熊大火。荆南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就这样怔怔地看着,直到倾盆大雨落下,直到大雨浇熄了火焰,直到眼前的羊桃树和草棚一如他身后那座荒村里的一切那般焦黑,了无生气。
直到范蠡和孔嘉也走了过来,孔嘉上前拍了拍荆南的肩头,荆南依然全无反应。范蠡只是在他身后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很久,荆南才终于回过头,皱眉问他,“你一早便知今夜有雷,会击中这树?”
范蠡不答,点了点头。
荆南又问,“那你为何不一早告诉我?”
范蠡道,“告诉你又如何?你能阻止?”
荆南被范蠡问住。
三人立在原地沉默许久,荆南道,“你赢了,我跟你走。”
范蠡轻轻点了点头,孔嘉过来揽上荆南的肩,问道,“你可有行李要准备?”
荆南转身找了根木棍,在焚毁的草棚废墟中翻找出一个陶罐,他将陶罐递给范蠡,道,“我身上值钱的只有这个,里面是上次你帮我赚到的钱,还给你。”
范蠡看了看孔嘉,道,“他既执意不要,你便收起来吧。我将教给他的,比这些值钱得多。”
孔嘉上前将陶罐收了,荆南走到树下在阿爹的坟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跟在范蠡身后离开。
走到村口时,荆南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雨幕中黯淡天光下的羊桃树,忽然听见走在前面的孔嘉问道,“公子,你如何知道今日会打雷?我长这么大,头回见冬雷。”
范蠡不答,而是轻声念道——
“春雷不发,冬雷不藏,兵起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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