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威士荣转身的前一秒,他的尾巴末端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龙尾尖端鳞片很薄,很是敏感,威士荣疼得喊了一声,全身都抽搐了一下。
威士荣咬牙切齿的回首看去,竟是刚刚押送哈内斯替身的那个人。他现在手持一把短矛,短矛的矛尖刺穿了威士荣尾巴尖的薄鳞,把他钉在了地上。见威士荣转过头,很识趣的丢下矛狂奔而逃。
威士荣用力抬起尾巴,忍痛把短矛从地上拔出来,随后把尾巴转到身侧用前爪把它拔了出来。
尾巴上的贯穿伤虽然疼痛难忍,但算不上致命。可是如此一耽搁,威士荣是跑不掉了,火铳兵试图围成一个半圆,把威士荣包围起来。
见撤退不成,威士荣心中再次燃起了战斗的欲望。既然逃不掉,那就杀光敌人,荣耀凯旋。
威士荣瞄准自己正前方的步兵把手中刚刚拔出来的短矛抛出去,在龙的力量加持下短矛如同标枪一般贯穿了这名步兵的身体。
威士荣一跃而起,从这个缺口冲到敌人包围圈背后,摆动龙尾击砍碎左右两边的几名敌兵,随后深吸一大口气准备用龙焰烧死余下的敌人。
步兵们没想到威士荣会迎难而上,慌乱开火阻击威士荣,虽然有些人刚刚开过火,还没来得及重新装子弹,还有些人慌乱中打偏了。但在如此近的距离还是有两枪打在了威士荣身上。
正在吸气的威士荣差点泄气,好在敌人距离都不远,已经吸入的空气足够吹出火油烧死他们了。威士荣瞄准最近的那名步兵惊恐的脸,从喉部喷射出一道炽热的火焰。
炽热的龙焰让战局迅速发生了扭转,身上起火的步兵哀嚎着在地上徒劳的打滚,他们随身携带的火药罐接二连三的爆炸,带着火苗的盔甲与血肉碎片四处横飞。
威士荣低头检查了一下中枪的部位,感觉有些麻,应该不会致命。他看了看身后的驿馆与面前的烈火,发现丰泰宁正欲逃走。
方才的火焰也燎到了丰泰宁,龙鳞对火焰有一定防御力,但若不及时扑灭身上的火焰还是会烧伤,丰泰宁边跑边扭动身体试图灭火,一时无法起飞。
威士荣立即上前,捡起地上的长戟用横刃勾住丰泰宁的一条后腿,把他勾倒在地。丰泰宁挣扎着想要起身反抗,威士荣立即跳到他的背上,用长戟的直刃把他的一只前爪钉在地上。
丰泰宁惨叫一声,想要抽出爪子,但戟刃深入地下,岂是能轻易拔出来的。
威士荣确定戟钉结实后,便松开长戟,抓起丰泰宁右侧翅膀。一支前爪按住他的肩膀,另一支刺破翼膜,握住翼臂骨前端,猛一用力,便让这支翅膀脱了臼。
丰泰宁在威士荣爪下扭曲挣扎,威士荣用翼手捡起一个大石头交到前爪中,对着他的脑袋狠砸了几下,直到他的怒吼变成虚弱的喘息。
友军已经近在眼前,前几条龙已经降落了,冲到威士荣身边。
“主公,小的来迟了,罪该万死。”阚什四率先行军礼向威士荣请罪。
“命令是我下的,你莫要自责。”威士荣把阚什四拉起来。
“那家伙确实是丰泰宁。”威士荣指了指地上那条挣扎的白龙。“但哈内斯不在这。”
威士荣环视四周,押送的人和冒充哈内斯的人已经不见了。
“你们。”威士荣指了指几条龙骑兵和战龙。“留在这里看着丰泰宁,等我派马车来拉他们。同时搜查一下周围,至少还有两人逃跑。”
“喏。”那几名空兵行礼回应。
“你们。”威士荣对剩下的空兵说。“跟着我回大营。匪首哈内斯很可能驾马从小路逃跑了,现在派熟悉这片地形的空兵搜查,还有可能抓到他。”
“喏。”
收到命令的两队空兵立即执行。威士荣把戟从丰泰宁爪中拔出来,挂回胸前。然后领着随他回营的空兵们从院子中起飞。
威士荣的翼展即使在天龙中也算庞大,稍微助跑几步气流便能够把他托举到空中。
在地面上,一名小铳兵都能要了一条壮年飞龙的命,但回到空中,龙就是主宰。
清风拂面,龙族对天空特有的安全感让威士荣放松下来,他调整方向,准备向营地飞去。
“回旋炮!”威士荣身后的一条战龙突然惊呼。威士荣也是一惊,佛郎机回旋炮是地对空主要火器之一。
威士荣转头看向驿馆,顶层的一个窗口赫然多出一门小炮。
敌人仓促选择的这个炮位并不好,无法瞄准地面,让威士荣在刚刚的地面上战斗中侥幸逃过一劫,可现在自己来到了空中,黑洞洞的炮口已然对准了自己。
火炮的轰鸣声成了威士荣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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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妒,与下谋,计以国难……——《靖史》
十五年后,北宁郡首府合州城。
已经官居文正一品左安东道节度使的吉尔菲雅阁哈雷克正从驿馆赶往西城门,准备迎接从首府前来的钦差王文辉。
“乌尘冲天,黑云蔽日,昼如黯夜。天火郧地,炽炎千里。后三年,八月飞雪,饿殍遍野,民相食。”
马背上的吉尔菲抬头看了看天空,心中默念此话。这是《前靖书》中记载烽台山上次爆发的场景,与今天阴沉的天气无比相似。
两百多年前的历史很快就会重现——半年前,烽台山这座靖州唯一一座活火山再度活跃起来,滚滚浓烟从火山口直冲天际,随时有再度爆发的可能。
即使这里距离烽台山已经很远,这场灾难的影响依然清晰可见。街上的人和龙都神色紧张,阴郁的天空仿佛提前弥漫着灾后令人窒息的火山灰,为本应晴朗的天空盖上一件灰袍,将光明隔绝在外,把恐惧洒向大地。
吉尔菲的思绪不由得回到十五年前定南府郊的那场决战中,那也是个阴天,天色与今日相差无几,空洞苍白,沉重压抑。
从那场战役结束后,靖州似乎一直不太顺利,叛乱刚刚镇压结束,三龙夺储案便发生了,波及甚广。而夺储案还没结束,席卷靖州全境的龙瘟就暴发了,现在瘟疫的阴霾还未完全消散,烽台山又要爆发了。
“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吉尔菲脑中突然涌出这句话,短暂的一愣神后,只觉脊背发凉,立即强迫自己甩掉这个念头。
但吉尔菲知道这样做是徒劳的,这个念头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集腋成裘,在自己心中的一处角落悄悄生根,慢慢发芽,直至枝繁叶茂,难以撼动。
早在爷爷的襄君朝,自己便随着父亲披甲上阵,南征冰岛尊王靖难,巧破夜袭反攻拔寨一举成名。西部叛乱时,自己更是战功赫赫,青云渡之战斩将刈旗取得首胜,栖霞关之战之战以一当十扭转战局,虞州城之战三进三出冲阵破敌,定南府之战单骑奔走生擒匪首哈内斯。
而与这赫赫战功带来的荣耀一起的是身上的十五处刀伤,七处箭伤与一处枪伤。
但等战争结束后,组建定南六部和划分西部旗所等如此重要的事宜都落到了在战争中安坐高堂的大哥头上。相反真正有平西之劳的自己却被任命为安东道节度使,这是何等讽刺。
战后安东道与定南府的官吏体系重建工作是定南六部主持的,而定南六部的组建是由大哥主持的,这意味着大哥兵不血刃的接管了西靖西部。而自己的一切努力都为大哥做了嫁衣。
与安西道相比,安东道这一监察道统帅北宁、魏阳、震方三郡,位于西靖州东部,边界与玉轮岛隔平洋海峡相望,是西靖州一块很特殊的地方——这里没有西部来自南方的外患,气候适宜,土壤肥沃,地势平坦,还算是安宁祥和。
但玄月岛东部地势偏低,而且东部的玉轮岛已经不再属于西靖州,而是由效忠挪威国王的雾缘公爵统治。他的土地在西靖州也被称为东靖。
这意味着一旦有敌对势力从雾缘公爵的地盘借道,或者东雾缘沦陷。除了中间狭窄平静的平洋海峡外西靖将无险可守。靖廷虽然在此地修建了不少堡垒城池,但靖州毕竟名义上还是挪威蕃属,平时不宜于此地过分耀武扬威,因此需要一个足够敏锐且威严的人镇守于此。
自己所管辖的就是这样一片有守土之劳无守土之功的尴尬之地。若不争取,只能终其一生战战兢兢,无功无过。最后史书中的自己只会因靖君之子的身份而被一笔带过,荣誉与利益均归宝座上的兄长所有。
吉尔菲回望向远处的郡衙,想象着如果那是嘉宁府的甘棠宫自己会如何。世人都说当今世子仁义,但又有谁了解自己呢?自己能带着上万人南征北战!难道还不会让人们安居乐业!
战场上自己运筹帷幄,浴血搏杀换来的军功却不及家兄比约恩安坐宫中逞口舌之利!
想到这,吉尔菲身上的旧伤愈发痛楚,不由得勒马减速,减少颠簸。
随行的队伍也一齐慢下来,老老实实的跟在比约恩身后,不敢多言。
这次派来的那个王文辉虽然是打着靖君龙公的名义,但那家伙实际上是世子党的成员,当年他和大哥一起在嘉宁城的时候,王文辉就是东殿阁世子侍读官。
老大比约恩的势力已经在朝中立足,而当年跟着自己金戈铁马的部下们却在战后分散到各处,难成气候。
凭什么他早出生几年就可以坐享江山,凭什么一定要立长而不立贤。
本来自己今天是想告病不来迎接的,但他思来想去他得让王文辉知道,在安东道,自己才是老大!
城门已到,北宁督龙道时仁恒,北宁刺史奥姆莱瑞格,北宁总兵赵士信已在此等候。跟在自己身后的安东道都督诺亚罗德曼,魏宁商造威尔也下马下轿。
“参见吉节度。”时仁恒,奥姆莱和赵士信在吉尔菲马前行礼。
吉尔菲在马背上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眯起眼睛,从天龙时仁恒巨大的龙躯旁看向城外道路的远处。
这条大道往西一直通到嘉宁府,当年自己出府就任安东道节度使时,走的也是这条路,时任北宁郡和安东道官员也如同今日一般在此城门下恭迎自己上任。
踏入这座城门后,虽心有不甘,但自己也在尽力建设安东道这个西靖东防线,希望能得到父亲的认可,但父亲好像刻意在回避自己,偶然发几道诰书,并不再给自己更多的权力。
“还没来?”
“回吉节度,王钦差应该还要一阵子才能到。”时仁恒说。
“那搁这瞎等什么啊,到城楼上等去。”
几名官员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虽觉有些不妥,但不敢反驳吉尔菲,只好跟着他一同去了城楼。
城楼的吏员兵士们手忙脚乱的在城楼一层的中间摆好了桌椅。五人一龙纷纷落座。吉尔菲在长桌北端面南而坐,奥姆莱和威尔依次落座其左手边,诺亚,赵士信落座其右手边。时仁恒另有一套独立桌椅,在吉尔菲左手边,奥姆莱和威尔背后。
仓促准备的会场不怎么正式,但规矩礼仪还是要守的,看似随意的座次实则大有讲究。首先是左文右武,刺史为文官,北宁郡作为靖州上郡,刺史为文从三品左。都督为武官,管理安东道边军与东洋水师的为中都督,武正三品左。因此奥姆莱和诺亚一左一右紧挨着吉尔菲。
管理北宁地方军的总兵赵士信的品级是武从三品左,挨着诺亚入座,而威尔作为魏宁商造局总管太监,虽然只是内府正五品左,但他除了负责监管魏阳与北宁二郡的商业,奉旨为宫中采办货物外,还作为靖君龙公的亲信耳目监督地方官民,不是好惹的角色。
宦官和文武官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因此威尔和奥姆莱都刻意拉开了些距离。
至于时仁恒,为文从三品右,在没有专门用于人龙同桌的阶桌时,龙族官员一般在同级别人类官员身后就坐。
“那帮殿前卫至少来了一个多星期了。”落座后威尔最先开口,在说到殿前卫三字时不由得压低了声音。“他们一直在查下面的情况。”
“我让工队在那些新徙村加建了一批民房。”奥姆莱说。“这样应该和咱们呈给工部的图纸差不太多。”
“不傻都知道怎么回事,我不觉得内府会派个傻子当钦差。”吉尔菲不屑的笑了笑。王文辉要是真的想查,就不会提前派人来知会了,就不会坐个马车慢悠悠的来了。
其他官员都陪着笑了笑。吉尔菲自己也收了不少好处,但若不先喂饱这些官吏谁会去认真赈灾呢。更何况他也确保了这些官吏克扣的财资不会影响到赈灾大局。
吉尔菲的视线从一众官员脸上扫过,这些官员任期一到只有无过便会调走,大哥为了防止自己在安东道培植势力对安东道的官员调换极其频繁。现在自己对他们的态度就是你们发财我不拦着,但州府派下来的活得干好。
至于临时加建新村,殿前卫调查,这些不过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游戏罢了。
“这次撤离的主要是宁州县的百姓,四万多人,六千多龙。咱们建的地方足够了。”赵士信说。“但百姓抗迁情况还是很严重,如果不增兵,光靠县里三百来兵还有官吏是不够的。”
自从烽台山开始频繁活动后,靖州府便下令北宁郡在香州城,金安城和齐云城三座县城附近新建迁居村落,将重灾区的居民提前迁移至此。但由于农收在即,很多户抱有侥幸心理不愿迁移,与官府发生数次冲突。
“一群刁民,州府想保他们的命还不领情。”威尔皱了皱惨白脸皮上的细眉不耐烦的说。
“从黎州和灯州两个县我还能调来些兵,但还是不够用”赵士信说着把头转向诺亚。“但凡能从边军调来一千兵,迁移之事便可无忧。”
但诺亚立刻移开了视线,摇着头说。“魏阳郡那边正在筑堤防海啸,调不来兵;东洋水师主力也要迁走避灾。”
会场沉默了一阵,大家都知道安东道剩下的兵在哪——山区。
安东道北部有一片山区,早在靖州立州前,这些被称为山民龙族和人类就来到靖北那些山区生活,他们开凿隧道,耕种梯田与外界抗争。
由于龙族的介入,地形对军事与行政的影响大大降低。君高公立国之后,州府派兵围剿过很多次,在与靖军对抗的经历中山民鲜有胜绩。但无论是龙族还是人类都无法改变地貌,此地统治代价大于统治收益,因此州府也从未在这个地方稳定,历代靖君龙公在山区的驻军营时设时废,最后一批山区驻军在西部叛乱后不久就撤了。
吉尔菲来到安东道后重启了对山民的围剿,他继承的是襄君桓公经略山区的方案——先派空军摧毁梯田村寨;再派陆军和诏安过来的山民将山民城寨一个个捣毁;然后迁移山民到指定地区在靖州官吏兵士的监督管理下生活;在山区唯一的平坦地百荆原筑城;在各个险要地点筑戍堡;设置戍堡寨与羁縻寨;修建道路与军衢相互连接成网;最后将剩余的军粮军盐发给山民笼络其心,派文人士子加以教化,诏安旧势力实行土流共治。
襄君桓公一朝几乎已绝山民之患,但后来南下冰岛以及西部叛乱,山区驻兵越调越少,教化的成功也还未提现,山民势力死灰复燃,杀害靖州官吏,占领捣毁了百荆原的回州城,夺走了大部分戍堡,破坏了大多数道路与军衢。吉尔菲刚来安东道时,只有垂水关和剑谷关两个门户还在苦苦支撑。
“吉节度。”诺言站起来向吉尔菲拱手行礼。“吉节度,这些年来兄弟们都全力支持您的管理,但现在情况有变,兄弟们托我给大人您进言一句,撤兵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奥姆莱也慢慢站起来向吉尔菲行礼。“吉节度,古人兵法有云,打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即使非战之罪,也有辱大君您的威名啊。”
奥姆莱话音刚落,其他的官员一齐起身,齐声说道:“恳请吉节度退兵。”
吉尔菲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这些人龙官员本该在这次赈灾行动中和自己一条战线,但如此简单的事却需要自己再三强调,很难不让人火大。
若是坐在这里的是大哥,他们怎敢如此造次,巴不得拍他的马屁呢!
“诺大人。”吉尔菲看向诺亚。“咱们靖州的节度使怎么个调兵法?”
吉尔菲的眼里似是燃着一把火,即使是武将诺亚也不敢直视,只能借行礼低头,小心翼翼的回答吉尔菲的话。
“回大君,边军由都督指挥,节度使统领,在大规模调动时需要州府将兵符下发给都督,同时在将盖有内府大印的调兵文书交给节度使,最后都督请节度使令军才能结束调兵流程。”
“你说,麻不麻烦。”吉尔菲靠到椅背上,双手交于胸前。
“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吗。”识字不多的诺亚情急之下也被逼出了一句文邹邹的话。
“啊。”吉尔菲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敢说我说,麻烦,真麻烦!”
吉尔菲看向大家,双手一摊。“可不就是,当年我提上去的方案不等了好久才被兵部许可。”
吉尔菲站起来,手掐在腰带上在桌边慢慢踱步。“战事顺利的时候,你们一个个拍马屁,好像这仗是你们打的一样,但凡有点不顺,马上撇干净,生怕我耽误你们仕途了是不是?”
吉尔菲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这些年来他的脾气好多了,若是十年前,他才懒得跟这群家伙废话,一顿能打的他们好一阵下不了床。
与其在这里跟这群不知道向着谁的家伙勾心斗角,自己宁愿到战场上明着你一刀我一剑。这长着那些张欠揍的脸却打不得,真让人窝心。
“吉节度。”威尔首先打破了沉默。“吉节度,您是知道我的,您小时候我就在宫里头。平西之战的时候,栖霞关那一仗,咱们都在左翼,也并肩作过战。今天您先别生气伤了身子,大伙们不是说要放弃山区所有的战果,要那样我第一个不愿意。大伙们就是想您稍微从山区调些不重要的兵出了,在王钦差面前做做样子,也给州府一个面子。”
威尔话音刚落,其他官员立即附和,但吉尔菲只是一个眼神便安定了全场。
“威公公,好汉不提当年勇。”吉尔菲看向威尔。“当年你从东殿阁出来,爹派你监领左翼,你披甲上阵颇有始君高公朝保和太监的风范,倒也让人佩服。”
“但你既然还记得当年的旧账又如何还不知道我的战法呢?”吉尔菲话锋一转。“威公公,什么叫不重要的兵?您是在质疑我吗?”
“还有你们。”吉尔菲指向其他官员。“你们懂个屁的打仗啊,老子统领千军万马的时候,你们连剑都耍不出呢,现在跟我讲兵法,真是狂妄!”
“回州城重修至少还要半年,直道重修还要一年多,山民的城寨是都已经捣毁了,现在他们集中躲到地下城里,就是想要耗走我们!”
山区里有一座叫甑山的山,其山体内有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山民们经过几代人和龙的挖掘,修建了暗道粮仓水井屋舍等设施,足够千人百龙躲藏其中数月之久。这次山民没有死守城寨,而是联合起来携带物资躲入地下城,可以坚持更久的时间,还可以从各处暗道出其不意袭击靖军。
“等我们真的撤了兵,你觉得山民那些粮食物资上的亏空他们会去哪补,你觉得被抢的一干二净的百姓会往哪里跑?要是我真的穷兵黩武,州府能不叫停我?用得着你们操心,王钦差那我来应付,狐假虎威的家伙,别忘了,我才是爹的亲儿子!”
“再言调兵,通敌处置!”
吉尔菲说完缓和了一下气息,慢慢坐回椅子上。“你们也别怪我不留情面,赈灾这事办好了,咱们都有好处,要是搞砸了,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那……吉节度准备怎么赈灾呢?”奥姆莱斗胆追问。“还是原先那个方案吗?”
“一切照旧。”吉尔菲坚决的点了点头。“你们商量商量一会怎么说吧,反正我是决心已定。”
官员们面面相觑,但也无可奈何,吉尔菲的方案早已下发到他们手中,刚刚看到方案时的那股吃惊劲虽然已经散去,但他们一直没有把它当成真正可行的方案去执行,只祈祷着这个暴躁难缠的大君能有一天自己醒过来,现在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串通一下,把钦差那边糊弄过去,并且希望钦差大人能让吉尔菲清醒过来,或者接管他的工作也好。
与会的五人一龙不再争吵,吉尔菲也试着静下心来思考,他靠在椅背上轻捻着翘脚胡,揣测着哥哥的意图,完善着赈灾的方案。
赈灾的方案他已经呈给州府了,对于州府看到方案后的反应,吉尔菲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只是派了个钦差过来倒还真的有些出乎意料,自己可是做好了直面父亲怒火的准备,甚至第二份折子的草稿都已经打好了。
但若是父亲真的支持自己,又何必派一个老大那边的钦差过来;若是老大想要暗算自己,也不会派了如此显眼的人把自己卷进去,这王文辉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还真得警惕。
论笼络人心,自己真的不如老大,身为靖州大君还要唯唯诺诺的,自己做不到。自己也不怕得罪人得罪龙,得让爹看到自己还有价值,让爹明白,老二除了打仗,文治也不输老大。
这大靖,到底还是老爷子说了算,要是老爷子认准了自己,任大哥有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
正想着,一个小吏急急忙忙跑到门口向屋里报告说:“禀报大君,钦差大人来了。”
屋里的官员们既松了口气又再次紧张起来,只见吉尔菲慢慢站起来,冷冷的扫视众人一眼便转身走出大门,并不言语。
来到城门下,远方果然出现一队人马,那些人影越来越近,最终清晰的出现在城门前,只见王文辉坐着一个四人抬的简易小轿,书有“钦差”二字的轿灯却高高挂起。轿子后除了随从外,还有几人几龙身着辨识度极高的华丽锦衣,他们聚在一起,与周围格格不入,似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与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他们不主动接触别人,别人也刻意避开他们。
那是殿前卫的衣服,殿前卫是靖州十六卫之一,原本只负责宫廷安保,而自西部之乱与三龙争储案后,他们的性质便从被动防御转变为主动出击,作为最亲近靖君龙公的军事特务组织,在靖州常被用来止小儿夜哭。
见自己看过来,几名殿前卫成员齐齐望向自己,眼神阴晦,复杂难测。
吉尔菲不得不承认,即使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自己在目光与他们交流的瞬间也有一丝心悸。如同远古的勇士看到近在咫尺的草丛中潜伏着一条虎视眈眈的毒蛇一般。
吉尔菲立马撇开目光,定了定神,他在王文辉任内府舍人时曾与其有过几次会面,那时自己与哥哥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兄弟一样兄友弟恭,而王文辉作为年仅十七岁的进士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一名轿夫掀开轿帘,时隔十几年的二人再次相见,吉尔菲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个曾经喜欢吟诗作对的青年。他身上的儒服已被五品官服取代,那张不再年轻但依然标志的面孔中经过多年的沉淀已没有了当年的张狂,取而代之的是成熟与沉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神秘。
王文辉慢慢走下轿,吉尔菲微微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四人一龙,他们都在等着跟着自己行礼。
吉尔菲快步走上前去,推开轿夫把王文辉拉下来。
“王大人。”吉尔菲拍了拍王文辉的肩膀。“好久不见啊,都披上绯服了。”
“谢大君关心。”王文辉对于吉尔菲的举动还是不太适应,借行礼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承蒙主君圣恩,我这布衣之人也可为靖州尽绵薄之力。”
“世子怎么样?”吉尔菲问。“大哥身子一直不太好,这么多年不见,不知他好些没有?”
“好多了,主君一直请最好的御医给世子调理身子。”王文辉回答。
“让他少吃点。任谁顶着那一身肥肉也好不了。”吉尔菲说。“我这走不少东陆船,要是有什么药材丹料需要的,只管知会一声。”
“我会向世子转达大君的关心。”王文辉说。“眼下咱们先把烽台山的事处理好,这样世子还有主君龙公都能安心。”
说完,王文辉拿出随身携带的教书。“教”是相当于东陆挪威国王而言的“诸侯之命”,用以避免僭拟之嫌;“书”乃针对特定事件府君龙公所颁布的文书。级别之高就连宗室大君吉尔菲也要跪听。
吉尔菲不情愿的回到其他官员中间,带头下跪行礼听命。
包括吉尔菲在内,他们在官场上沉浮多年,听旨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次教书的内容无非是督促赈灾行动,不过其中用词很严厉,看起来对于吉尔菲的方案并不是打心底认同。但从头到尾教书中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命令。大家都知道,肯定还有一些不便出现在教书中的命令等着王文辉口头传递,而且几乎可以肯定与世子的东殿阁有关。
“下官已在府内备下了一些酒水点心“我等恭迎钦差大人!,给王大人接风洗。”奥姆莱上前礼貌的把王文辉请进城内,带他到郡衙。
来到衙门后,六人一龙七位官员来到衙门的会客厅,厅内有摆一个阶桌,这种桌子为了能让龙族与人类同桌,桌面被设计成阶梯式。不同场合有严格的阶数规定,在郡一级,这张桌子只有三阶。不过设计这张桌子的工匠明显是个巧手,阶梯处雕刻有华美的浮雕,还有两个模棱两可的用来摆盆景的小阶,让过渡不再那么突兀。
阶桌中间摆了一个沙盘,上面模拟着安东道的地形地貌,在烽台山的位置上和特意插了个红旗。
“这次受灾面积很大,火山的后续影响也难以预料。”吉尔菲开门见山的说。“算上损耗,即使精打细算也需要九十二万银两银子,一百零九万五千石粮食才能让北宁,魏阳两郡灾民吃半年。现在靖州群狼环伺,银两和粮食也不是这么好拿出手的。”
“大君的方案我也看了,能让赈灾粮减到八十三万石,银两减到八十万五千两。”王文辉说。“但那个方案可冒险啊。如果烽台山提前爆发,您怎么办呢?”
“烽台山我一直派下面盯着呢。”吉尔菲转头看向时仁恒。“龙能提前感知火山变化,我已经在火山附近驻扎了几个营地,一旦有异常,龙兵马上就可以发出警告。”
吉尔菲指向沙盘。“一旦驻营发出警告,龙兵会点燃烽烟,烽火台会把信号一直传到各个戍堡和城镇,来不及撤离的人和龙可以暂时躲入事先准备好的避难所里,避难所里有粮食和淡水,能撑一阵子,一旦可以离开,第一时间去就近县城。”
王文辉一边捻着胡须一边点头,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等吉尔菲说完,也看向时仁恒。
“你们龙还要这本事?”
“回大人。”时仁恒赶紧回复。“天气地理,略知一二。不过我们不知道能提前感知多久,也没法提前很久,能在半天前预感到就已经不错了。”
“半天不错了,对你们这样有翅膀的来说。”王文辉移开视线轻轻点了点头,但看不出是认可还是随口一说。
“烽台山观察营的龙兵感知地动说烽台山在农收前应该比较稳定,按照我的计划,暂时先不完全撤离危险区里的百姓,留下一定的劳动力准备抢收粮食,各乡收完的粮食直接集中到就近仓库。”吉尔菲接过一名小吏递过来的长棍在沙盘上比划。“我现在正在加紧增建转运基仓,百姓收获完后直接送往基仓统计储存,基仓联系成网,把粮食以最快速度集中到戍堡加建的特仓或县仓。”
说到这,吉尔菲把长棍指向将北宁郡分割成东西两部分的洧河。
“洧河以西,粮食最终集中到北宁郡仓,洧河以东,从海州港走水路运往魏阳郡仓。”
吉尔菲收回长棍。“运粮不用派专门的运粮队,就让留下来的人和龙运,无论军民,运足一定粮食便可得奖赏。”
“您说的这些我来前也都看过了。”王文辉慢悠悠的说。“如果真的一切顺利倒也挺好”
“但如果烽台山提前爆发,岂不是前功尽弃?”王文辉话锋一转。“非但无法减少赈灾粮款,还有额外的工程费用,那些撤离不及时的百姓也会成为不安定因素。”
“这……”吉尔菲愣了一下。“那样的情况概率很低。烽台山一旦爆发,靖州东部产粮地将大受打击,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们都得保住每一粒粮食。”
“嗯。”王文辉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为难。“这确实是个麻烦事,也是难为你们了。”
“究竟是求稳还是冒险抢收,府里面也争论了许久。实话说吧,府君龙公并不想冒险,是世子力排众议,以身担保,大君您的这个方案才通过的。”
“大哥和老爷子吵架了。”吉尔菲有些吃惊。“为了我赈灾的事?”
“这个我不清楚。”王文辉摇摇头。“是世子点名派我来的。他有一句话让我带给您。世子交代说,‘今我靖州群狼环伺,北宁魏阳乃我靖州粮食命脉。粮草于国如血液于人,今逢天灾,当力挽之,日后外荡寇逐鹿,内安邦定国皆有底气。大哥虽略知经略事宜,却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二弟尽管放开手脚去,宫里面大哥顶着。你我兄弟一心,我靖可万年无忧。’”
外荡寇逐鹿,内安邦定国。吉尔菲细品此话。大哥协理老爷子监国这些年一直施以怀仁政策,对内多次恳请老爷子释放西部叛乱案和三龙夺储案中蒙冤或连坐的囚徒,虽然未获同意,听说还被老爷子骂了一顿,但仁义的外界形象是树立起来了;对外则尽力避免战争,以和为贵,听说有几次老爷子想去打仗还得和大哥商量。而且对邻邦也频繁派遣使节进行外交,尤其加强对东陆的联络。
大哥究竟是仁义还是懦弱无所谓,这些行动无非是想通过出卖靖州尊严换得几年和平,至于为什么,自己手下的人提醒过自己,大哥这是在为自己扫清上位的道路。
只有在和平时期大哥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关于战争与和平这种事关国运的大事,自己要说不担心那是胡说,但对于战争与和平在自己与大哥之间已经不在是单纯的两个状态,而是两种机遇,和平——大哥占优势,战争——自己占优势。
若是靖州太平万安,那和老大比自己就真没机会了,但若是烽烟再起,自己便又有了用武之地,到时候,假仁假义的老大就是废物一个。
虽然大哥所追求的和平看起来值得向往,但通过粉饰太平出卖尊严换取的和平能撑几年呢?正如同人类与龙族由对峙转为合作是在火器问世之后一样,实力才是和平的基础。而靖州的地理位置断送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与龙偏安一隅的可能。大哥的仁义改变不了靖州群狼环伺的局面,改变不了这个暗流涌动的世界。战乱将起,不可避免,这才是靖州的现状。更何况天灾过后,即使没有外部势力趁火打劫,州府也需要把矛盾外转。
根据某些传言,东陆已经在联合冰岛准备从东南两面对西靖发动军事攻击了,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下,没有武力支撑的和平都是空中楼阁。
世人皆知道大哥仁义善良,我却知其阴险自私。现在他主动提出有战争的可能,绝对不是单纯改变主意这么简单,在那座遥远的宫殿中,究竟发生着什么。
大哥一心求稳,要说大哥发自内心的认同自己的方案,想帮自己赈灾,鬼都不信。但同样以大哥万事求稳的性格,既然他已经不再回避战争,那就说明他在这方面有了筹码。
王文辉和其他官员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但吉尔菲已经不在意了,短暂的思考后,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洛格李哈雷克——自己的大侄子。
自己最后一次见那小子的时候他剑还拿不稳,书也读不通。不过听说那小子这几年挺得老爷子赏识的,能文也能武了。据自己在嘉宁城的眼线汇报,大侄子伪装成殿前卫的军官替老爷子办了好几次事,虽然不知道办的什么,但老爷子一直用他说明那小子办的还不错。而且在最近几次州府八大营几次演习中他和军中老将对阵不落下风。以至于时不时就有要被封为世孙的小道消息传出来。
大哥是想用自己的文治和儿子的武功跟自己竞争吗?
那小子流着哈雷克家族的血,估计也不是一点本事没有,只不过比那群世子党拍马屁拍出来的低一大半罢了。对于这个大侄子,与其说戒备,不如说是不屑。靖州当下最强的两名人类武将,公认的就是老爷子和自己,现在父亲年纪越来越大了,自己已经是靖州当之无愧的第一武将,一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毛头小子,还威胁不到自己。想跟二叔抢风头,他还嫩了点。
但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世子一家跟当今龙储威世宁的关系不一般,那条小黑龙奇迹般地成为三龙争储案的赢家是谁也没有想到的。虽然因为他的身世问题朝廷官员和宗室成员对他的态度很微妙,但老爷子和龙公一直在支持他,甚至不惜将反对最为激烈的人和龙治罪,所以目前来说他的位置很可能比大哥还稳。一旦他与洛格联合,将成为一个棘手的障碍。
关于这件事威姓宗室龙群中曾有对威世宁不满的龙私下里找过自己,虽然现在最好还是观望为主,自己没有给对方明确的答复,但要是事情真的到了不得不的地步,自己至少也不是没有筹码。
吉尔菲看向桌上安东道的沙盘,看着沙盘上的山区和仓库网,看着自己布下的这盘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赈灾大棋,暗暗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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