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原本心怀歹意的人吓出一身冷汗,各自纷纷丢了钱就走,连剩余的汤也不敢喝了。
他们一走后,孟婆大松了口气,接着转身向赵福生正色道:
“多谢大人高抬贵手。”
她在这里摆摊可不容易,一旦有事发生,其他人不敢找赵福生麻烦,可怕自此后却无人敢来她这里喝汤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看着面前摆的汤碗:
“是你的汤好,提醒了我。”
她自以为自己清醒没受鬼的控制,却自大而不自知,幸亏心生戾气的那一刻受汤的热气、香气一冲,顿时反应过来了。
孟婆怔了一怔,赵福生却转而问道:
“你平日就靠这摊位营生吗?”
那婆子点了点头。
先前那几个男人走得仓促,急行间将凳子带倒了,她一一扶起,又将桌面的钱收了。
看到碗里没喝完的汤水,她面露可惜之色,将碗内汤水倒成一碗,其他东西收起来放进水盆中泡着。
此时反正没有客人来,赵福生在这里,一时之间怕也没有其他人敢光顾,她索性也搬了根凳子坐在赵福生的面前,与她闲话家常:
“就靠这摊位营生,每天卖些吃食,够我自己吃住。”
“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地方摆摊呢?”
赵福生端起汤,热气顿时笼罩了她的面庞,她的目光晦暗莫名:
“镇魔司那一条街的店铺如今归属于我的名下,我让人重新修葺一番,到时铺子就空出来了。”
“……”
孟婆怔了一怔,露出不知所措的颜色。
赵福生喝了口汤,和颜悦色道:
“我们有缘,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你曾答应请我喝汤,我也愿意报答你,若是你愿意,那条街上的店铺你可以先选,如何?”
“不用、不用。”孟婆一听闻这话,连忙摆手。
她开始还怕自己的拒绝是不识好歹,但话音一落,却见赵福生笑意吟吟看她,顿时就叹了口气:
“大人不要奚落我啦。”
她有些不安的擦了擦手,说道:
“您有什么想问的话,就直接问吧。”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她手掌颇粗,指关节处可以看到明显开裂的老茧,裂开的茧缝内有洗刷不干净的污垢——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她穿的是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裳,一条围裙打满了补丁,却洗得很是干净,不见半分脏。
每日摆摊卖食可不是个轻松活。
听刘义真说,十年前她来这里寻亲,之后估计没有下文,便留在这里不走,一留十年。
想到这里,赵福生说道:
“前两天我接了一桩狗头村的案子。”
“……”
孟婆本来以为她有话想问自己,她甚至都做好被赵福生盘根问底的思想准备了,却没料到赵福生话锋一转,竟突然提起镇魔司的案子。
镇魔司非一般地方,寻常案子也轮不到令司去办,能被她提起的自然是一桩鬼案。
可孟婆只是个普通妇人,与赵福生的交情也没好到能谈论鬼案的地步。
老婆子心中忐忑不安,却并没有出声打断赵福生的话,而是双手紧攥着围裙,认真听她接着往下说。
“这桩案子的厉鬼有些特殊,”赵福生顿了顿,又喝了口汤,才道:
“不过最特殊的,就是这厉鬼的来路。”
孟婆越发紧张,两只手将围裙死死抓住,不明白赵福生为何要与她说这些话。
赵福生不慌不忙:“这鬼的出生见不得光,它的父亲是村中闲汉,到了岁数没有娶妻,因此穷生歹意,便拐了个小娘子带回家中。”
她说到这里,孟婆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赵福生说话的同时一直在看她,见她神色有异,便知道自己说的话切中她心中痛处。
这老婆子几乎是有些坐立难安,她急着想要起身,却又强行忍耐着才没有转身就走。
她泛着血丝的昏黄眼睛内浮现一层水气,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哭。
“经过打听,我才知道这村中闲汉拐来的姑娘是从要饭胡同带走的。”
赵福生放了碗,直直盯着孟婆:
“我听夫子庙内的刘义真说,你十年前来到这里,原本最初是为了寻亲的。”
孟婆几欲落泪,赵福生又道:
“上回你说你原本是常州人,嫁到通州五里县,家中还有一个孩子。”
她记忆力惊人,与孟婆闲聊之时随口说的话也被她牢记于心中。
“事后我回去查了一下,通州离这里可不算近,我们万安县所属徐州,从五里县到这里,就是舟车换乘,怕也要走七八日了吧?”
孟婆轻轻啜泣了一声,低头牵起围裙的一角轻轻擦了下眼角,接着才低声道:
“走了两个多月。”
赵福生听她说完这话,愣了一下,接着脸色稍柔,又道:
“要饭胡同以前鱼龙混杂,汇聚了三教九流,听狗头村的人说,万安县内拐卖的妇女、小孩,几乎都藏匿在要饭胡同,等待转手。”
孟婆一听这话,低头再低声哭泣。
赵福生叹了口气,见她这样,许多事情不用再问,她心里都有数了。
“你当年走了两个多月来到万安县,最终留在这里,是不是打听到你女儿曾在此出现过?”
她一句话戳中了孟婆内心隐藏多年的伤心事,她几乎再难维持平静,恸哭出声:
“是。”
赵福生轻轻的将汤碗放在桌上。
热气带着米粟的清香袅袅升起,孟婆极力隐忍,却仍发出啜泣。
好半晌后,她勉强控制住了情绪,挤出一丝笑意:
“让大人见笑了,提起我的女儿,我总是——”
赵福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父母爱子女,是天性,孩子失踪父母痛哭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笑的?”
她语气平静,这话说得孟婆又是泪眼婆娑,怔愣了片刻:
“是啊。”
两人这一番简短的对话后,似是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孟婆擦了擦眼睛,平复了下心情:
“我本是常州苏县人,我爹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年轻时候与书院的一个同窗关系好,早早替我定了娃娃亲。”
孟婆不知道赵福生为什么会对她的来历感兴趣,但她与赵福生打了两次交道,对这位镇魔司的令司大人不知为何颇有好感。
她来万安县已经十年时间,孤身一人。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这里摆摊,见过来来往往不少客人,也向人打听过自己失踪的女儿,可别人对她的事并不感兴趣。
期间也遇到过一些试图利用她女儿骗钱的人,也见过不少地痞无赖及市井混子,拿她女儿打趣,久而久之她便不再多说,心里倒闷了满肚子话语。
“我早年丧母,母亲死后留了一双弟妹,几乎是我带大。”
她说起过往,语气平静:
“十九岁时嫁到沈家——”
“沈家?”
赵福生听到这里,打断了孟婆的话。
她想起狗头村中,有人提起武大通拐来的女子时,有说姓张、也有说姓沈的——
“我父亲的这位同窗姓沈,在当地也算书香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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