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那是第一次坐在神社前。 自那之后,又坐了多久。 名为洛云图的稚子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回忆着那天的一切。 十二岁,看着妹妹步入神社,而后…… 她死了。 · 金饰银妆,窈窕少女。 列列兮长队,千家相迎。 丹朱撵座白藻垂,钟铃摇兮登神社。 登神社兮起歌舞,告司命兮颂九歌。 东君兮,驾日来。 东君兮,驾日来! 东君兮,驾日来? 东君兮,驾■■。 · 啊! 浮生从床上惊醒。 身下一片黏稠湿润,不知哪些是泪水哪些是汗水。 “又做噩梦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灵感过高吧,感觉最近越来越敏感了。 还有刚才的梦怎么想怎么惊悚 浮生感觉到了世界纯纯的恶意。 幽幽地埋怨一句,浮生从背包里翻出一瓶药水仰头对着左眼滴下,眨了眨、把药收好。 一张便签贴在床头: 「临时有事出去一趟,屋子里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用,但不许进杂物间,八点钟我会回来。」 浮生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先打开了屋子里的加热器暖和起来,冬藏清晨的温度和躺冰箱里没有区别。 从橱柜里拿出两片吐司插入烘焙机,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再进厨房给平底锅预个热。 其实烘焙机、微波炉、电磁炉什么的浮生都没用过,以前的早餐都是与便当、泡面和快餐,今日这些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物件终于可以上上手了,只是这点程度的东西就算是第一次用也不至于搞砸……吧? 正想着,添油的手一快,金黄的花生油哗啦啦地泄出,噼里啪啦地炸开。 达瓦里希,这个在冒烟诶! 着了着了!水、水! 哗! 轰! 一盆水浇下去,火越烧越旺。 烧的是锅,也是浮生碎成渣的信心。 浮生心如死灰地拉开窗户,释放灵力冷却了火焰,然后环膝蜷缩在桌子下。 我是个废物,哈哈、哈哈…… 叮! 烤好的面包片弹出,浮生猛地起身。 疼! 撞桌子上了。 浮生吃着吐司,喝着牛奶,还重拾信心做了份煎蛋。 自己动手做的,再普通也是满足。 还有时间,我刚才好像看到浴室里有浴缸。 · 洛云图趴在护栏上,看着第一缕微不足道的晨曦穿过风墙,小城中有依稀灯火。 “这位爷,借个火。”一个披着灰褐色大衣的女生凑了过来,打断了洛云图的遐想。 洛云图头也不抬地旋转弹开一个银质打火机,女生咬着烟浮生凑近,火光打在脸上,微薰的夜里显得有些迷胧。 洛云图不由得瞥了一眼,生面孔。 并没有意料中的烟熏味,平日里应该不常抽烟。 洛云图收回手,女生吐出了一口白烟,恰如一位佚失了名的贵族,落魄而高贵。 她就这么背倚着抽完烟,摁熄了最后的余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浮生那丫头到底去哪了呢?”路上女生自言自语道。 · 另一边。 浮生几乎把洛云图家里玩了个遍。 第一次到别人家玩诶,第一次! 好吧,虽然是被前辈鸽了,但不妨碍她对洛云图的好感上升了。 洛云图看见就差把开心写在脸上的浮生,愣了一会,觉着这家伙指定是已经把还有两同伴失联这茬抛诸脑后了。 “走吧,我带你去找人。” 浮生跟在洛云图后边,突然觉得世上所有人都是那么好心。 有阿爹,有曜老师,有天青泪会长,有公会的大家,还有在风汐市把我从废墟里拉出来的那人。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感觉他好厉害的样子,像超人。 那他一定是也在世界上的某处拯救着什么人吧。 此时此刻,冬藏市的另一边。 “老板来二十串烧烤!” “好咧!” 我们的“超人“先生正有滋有味地吃着路边摊的油腻食品。 · 所以……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为什么是咖啡店? 一定是那个吧,是那个吧? 约会。 不不不,这怎么可以?我我我…… “我们不合适!” “……” “…………” 死寂一般的沉默中,两人面面相觑,浮生的体温不停攀升,涨红了脸。 “只是吃早餐而已,别误会,你一定是第一次进咖啡馆。” 浮生撇开脸,用衣领遮住羞愧的表情,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前辈、前辈真是很照顾后辈呢,明明很不对付。” “不,我只是……看忘仙中的极个别人不顺眼,并不是对这个组织抱有恶意,哪怕忘仙并非不可或缺,但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忘仙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洛云图端起送来的咖啡,上面有一个时钟的拉花,醇香绕鼻、入口微黏。 洛云图不喜欢太甜的,那会失去咖啡本来的味道。 许久,洛云图才不知道从哪抽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后递给浮生,继续品尝早餐。 浮生不解地接过,看了一眼柜台上那个沉默寡言的服务员,原来这里是接头地点啊。 纸条上面画着一行行波浪线,就像漫画里出现一大串没用的文字时画家选择了偷懒摆烂。 就完完全全的是波浪线好吧,除了偶尔有不同的起伏和波长,难道真有人能读出字来? 浮生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对着阳光看,放在阴暗里看,最后贴在额头上双手结印。 洛云图看不下去了,一张纸能给你玩出花来。 “你同伴有消息了,莱特在祭典组委会喝茶,车厘子有人看到也在神社附近出现,我刚好要去组委会商量些事,正好顺路就再带你一程。” 这上面是真的写了这些吗? 密码?咒语?认知阻碍? 浮生看了眼洛云图,又看了眼服务员,希望能从脸上看出些交流的动作,但两人就像铁打的一样不发一言,直到纸条从头上落下都没看出任何端倪。 洛云图吃完,说:“我还要聊聊,你先出去等吧。” 洛云图盯着她起身离开,视线落在浮生身上可以看见一团黑烟。 监视道法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除了直觉和观察力敏锐了些找不出一丝特殊。 是我想多了吗,忘仙真的没有别有用心吗,难以置信,再观察观察,还有她的那个同伴。 “看起来你很担心呢。” “夏花,你知道我的,如果她真的挡在我面前,无论她自愿与否,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被称为夏花的服务员看着洛云图影响着浮生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来,夏花微微叹气,就像她根本没在说话一样,目光直视前方,“不、我不知道,洛云图,你变了,变得冷血。” “洛云图,那是谁?我早死在了那天夜里,爬出来的不过是徒具形骸的怪物罢了。 力量是有代价的,夏花,想要创造出奇迹就会留下等量的灾厄,哪怕是现在,我也随时会失控,毁掉一切。” 肺的每一次压缩,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怪物对牢笼的挣脱,将他进一步地拉向毁灭。 他时日无多。 一次生死之间的抗争并没有摆脱残冬之念。 恰恰相反,荒芜的由侵蚀转入了同化,这不是靠坚强的意志就能支撑的,因为他的灵魂在不断被祂消磨吞食。 就像菲迪皮茨跑过千里万里,最终还是会死在雅典城前。 不过是从一开始的拉锯战变成了和时间的赛跑。 不如说,他现在还能保有理智地站在这里就已经是个奇迹了,还能秉持执念活下去就很不可思议了。 “我当然不懂,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说啊,我更喜欢和空音合作那会,至少他不会和我说太多无意义的话。” 洛云图揶揄地笑了笑,“呵,大多数情况下,知道的少不会改变结果,只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那就痛快点吧。” 夏花说:“洛云图,这座城市是因你而存在的。” 洛云图无所谓地摆摆手离开。 这是他与残冬之念之间的角逐。 哪怕最后我输得彻头彻尾。至少,会有人来了结我。 不经意间,洛云图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好像…… 此世余生,有此,足矣。 · 浮生现在很难受,感觉像是有什么人在一直窥探自己,脊背发凉。 然后右眼皮就一直狂跳,浮生表示人麻了,无奈地闭上眼,随着眼睛一痛猛得睁眼。 那些存在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象再现于「眼」前,这就是世界之泪——不可控的「阅读者」。 了然已经见过两次,但浮生还是对被每次所见感到惊奇。 一座冰封的城市,不是雪,是万里寒冰如镜。 这被揭开的真实一角,宛如棺椁。 被冰封的人儿,跪拜祈祷,他们直至死去满怀希望。 浮生突然想起昨日最后梦中祈神的最后的一句。 “他们究竟迎回了什么?” · 事象跳跃,幻象中,少年坐在城市的中央,仿佛失去了一切,身之一切被转化成盐晶状的白雪。 他抱着已经死去的女孩,鲜血染红了他的衣。 成了这纯白世界唯一的亮色。 那里一无所有,那个少年失去了血亲。 同时失去了一切。 留下了名为洛云图的形骸。 有人从浮生的身后走来,闯进了这片永恒死寂的国。 浮生抬头望去,洛云图双瞳闪着金芒,如同太阳降临在大地之上! 「神之形不可视」。 “你还在发什么呆,该走了。” 恍惚间浮生已经从幻视中脱出,一切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 第一次触发就碰上某只虫子弄毁灭仪式,第二次触发就不知咋的就给风暴掀飞,现在浮生有点慌了。 浮生感觉自己抓住了世界之泪被触发的规律——神性,和这世界之泪产生共鸣的是神性。 洛云图身上也有神性吗,也对、毕竟有司命大神。 不对啊,那感觉完全就是东君啊。 浮生现在对东君只感觉害怕,在冬藏扯上日神的指不定是什么鬼东西。 · 祭典组委会,即祭典组织委员会。 在洛氏宗亲只剩洛云图这不成事的一个之后,建立起逐渐接替祭典节日相关事宜的民间组织,成立也就十来年,但就像这座城市的新生血肉,缓慢地去治愈伤口的空缺。 “真是久仰大名啊,洛少爷。” “应该说百闻不如一见。”洛云图对这位名为海少牢的年轻人打趣道。 “这位莱特……”海少牢说着,小声嘀咕了一句,“名字真怪。” “咳咳,这位莱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站在组委会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看不下去,就让他进来坐,但问什么他都不说,既然你认识就赶紧把他领走吧,毕竟组委会可不负责治安局的工作。” 洛云图伸出手,“洛云图。” “海少牢。” 洛云图皱了皱眉,问道:“你是不是遭过什么大灾,毕竟你这命数……” 可是命中早夭啊。 “是啊,十岁时莫名发了场高烧,家里人都不在,盖因司命大神庇佑,我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那大概是真的司命庇佑,你这可是自发悟道,不常见。 诚然,在忘仙的推动下,功法秘籍并不少见,但如果不花钱购买系统的教学,也是很难摸着门槛的。 看两页秘籍就能入道,和读两本武侠小说就练成武功一样离谱。 至于发个烧就点燃灵性火花这种事,就相当于把一辆脚踏车改装成了火箭。 开玩笑,你当你是洛云图?! 不过少司命终究是神,不会在凡世过多停留,偶尔一次的神恩不会持续,帮他入道已是极限,再往后的路还是得自己走,不过看他走不远的样子。 “去旁边聊吧,有些私人的事。” 洛云图把海少牢拉走。 浮生见到莱特,赶忙道歉。 “非常抱歉莱特先生,发生了这种意外。” “不,这倒是没什么,不如说是一次新奇的体验——外乡人踏着覆雪之路,走上这朝圣之旅——嗯,我感觉已经有不少灵感了。” “诶?还能这样吗,不不不,道歉还是必须的。 莱特先生你看到车厘子前辈了吗。” “没有。” “哦,这样啊,对了,我搜集了很多素材,一定能给莱特先生参考的。” · 洛云图坐在古旧的石阶上,头顶是分隔人神两界的鸟居。 一过鸟居,虔心诚祷。 “前辈。” 洛云图回首望去,看见来时那条幽深小径处,浮生动作夸张地卡在半路。 横枝蔓生的树杈穿插拦住来者,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树枝插进浮生的发间,分叉、打结,随着前进越盘越深,以至于随便动一动就会被扯到头发。 然后浮生就卡在那了,寸步难行,三千青丝缠起树枝,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猎物。 “前辈救命。” 洛云图看了半天,举起终端。 咔嚓。 洛云图把浮生“抢救”了下来。 “过不来就别勉强。” 浮生已经理不过来乱糟糟的头发了,脸上能看见很多被树枝划出的细微的血痕。 “因为前辈你突然不见了,就想出来找。” “我只是来陪陪老朋友。” “前辈,我是不是很没用。” 浮生低着头,理着捋不直的头发,就像要哭出来一样,强憋着泪水往回塞。 “是。” “诶?毫不留情。”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但你可以继续说,因为我会听。” 浮生想了想,不知该从哪开始。 “就……做什么都会搞砸,很多时候。 被上司批评,被同事议论,各种各种…… 连我自己都想放弃自己了,在风汐市我差点死了,在废墟下压了30个小时,大概就是奇迹吧,没想到还会有人会穿过层层巨石把我拉回大地。 后来,机缘巧合我成为了修行者,可…… 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浮生将头偏向了另一边。 “我想要去救别人,但最后却要杀死无辜的‘人’。 我想做些只有我能做的事,但只能傻傻地冲上去送死。 好不容易有了第一个的任务,但现在……我好像也搞砸了。” 幽冥只是想活着,想要去保护小女孩,他从没有怨恨过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但人们却将他推向绝路。 在面对那如海潮般的虫群时,浮生是无力的,想要做什么,却只能送死。 在面对幽冥时,自己深刻明白他的过往,但她只能扣下扳机。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浮生不明白。“我又该去做什么?” 浮生也不明白。 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那个迷茫的自杀女孩。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改变。 “我也不知道。” 来自洛云图的理直气壮。 “诶!?” 听到这么莫名其妙的回答,浮生惊讶地抬头,却只看到洛云图仰头若有所思,就像真的没有答案。 洛云图斜眼,睥睨着众生。 “难道我像是那种哲学大师、还是什么人生赢家,难道这种问题非得有答案? 重要的不是你在想什么,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重要的是你怎么去做。我们的身体是会先我们去做的。 答案是说给别人听的,理想才是给自己的,我们都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去挥霍,等我们阅尽了凡世,总有一天能找到旅途的意义。 所指,即是未来,所行,即是答案。 我的人生是场笑话,我也给不了你答案。路是要你自己去走的。” 洛云图指了指下边,“这条路是老路,后来塌方了,就废弃了,没什么人来。” 洛云图捡起一块石子,向下扔去。 石子滚落阶梯,在断裂处掉落。 “以前我常来这,没什么人打扰,能想很多事。 知道吗?那时的我也会有和你一样的烦恼,不知道将来怎样,也害怕去想,迷惘,无处安放。” “诶?洛前辈也有这样的经历。” “是啊,人都这样,凡是沐浴着阳光的,都会有烦恼,就如我的……一个朋友所说:‘这就是青春’。” 洛云图向下指去。 “你看,在这里能看见整座城市。 我就喜欢站在这座城市的同样高处: 楼顶、山坡、钟楼…… 我想,这样就挺好。我想,我大概会永远留在这,像我的老师那样守护这座城市。 但这样不对,不是吗?” 洛云图看向浮生。 “这样不对。 就像雏鸟终会离巢, 我们也终会踏上旅途,但那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回来。 我们无法成为任何人,但正因如此我们每一个人才拥有独一无二的自我。 浮生,我不清楚你有怎样的过去,但你要知道, 有些人哪怕逝去,也会在未逝者身上留下些什么。 可怕的不是死亡,可怕的是死在无人所知的地方。” 浮生思索了很久,像是明悟了什么,欢声笑道:“你这不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了吗,洛云图。” 一瞬间,仿佛少了什么,少了人心的隔阂筑起的高墙。 恐怕浮生自己也不知道,她的每一次笑,都像要有泪出来。 洛云图不由地用未来身翻阅起有关她的未来,旋即便看到了那抽象的命途。 看不到细节,只能看出一些微妙的东西。 忽然间,洛云图感到黯然神伤。 她是如此纯粹,洛云图从未见过一个人灵魂的「念」,有如此繁多的善。 近乎纯白。 洛云图感到诧异,不过类似的极端他最近已经见过一个了。 想要杀戮什么、想要破坏什么,有这样纯粹的而已凝结出的结晶,却披上了善神的皮。 所以钟源这糟心玩意儿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有被天诛地灭的。 厉害厉害,世界投影了不起。 “想听司命的故事吗,我知道你很好奇,只是没机会问出口。” “诶?可以吗!” 洛云图点头。 “司命原本不叫司命,只是我认识祂时,祂就已经被人们尊称为司命大神了。 她本是一只…… 山鬼。” “在这座城市还未迎来长冬之时, 祂还能在山野嬉戏。 缥缈不定,非人非神非鬼。 知道人们的贪婪,招来残冬之念的降临,那是老人们口中污浊的神灵。 是啊,不过是过往的愚昧罢了。 可笑的是,他们竟然真的寄希望于荒芜。 我的老师空音打断了那场淫祀,但却无法改变祂存在的事实,污浊的神灵只是沉睡。 于是,狂风与暴雪开始‘眷顾’这座城市。 冬藏开始被称为冬藏。 无数的人死去,冰冷的尸体纵横四野。 山鬼为这份悲凉的命运感伤,在山之阿哭了三天三夜,毅然决然的背负起整座城市的气运。 祂走进神社,领受天命,失去了自由,去填补了空无的神话,哪怕只能维持着这一丝虚假的希望。 地域神是由人的心中所生的,祂做到的比祂所认为的更多,祂庇护了这座行至深渊的城市数十年。” 洛云图低声地说:“现在,该我来送她了。” “什么。” 洛云图偏头说:“我有说过她救过我一次吗?” 浮生摇摇头。 “现在的祂是残缺的,祂分了一部分神性用来救我,这段虚构的神话已经不可能再向前了,祂现在已经……越来越虚弱了,甚至差点就撑不到祭典,所以我昨天才会渡她下来,你所看到的就是祂山鬼的形态。” “她总是这样,偏溺被自己眷顾的稚子,好像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还没长大的孩子。” 从洛云图言语中,能感觉出他们不仅仅是神与信徒,更是无可奈何彼此的朋友。 浮生能想象出那幅画面——少司命手持长剑,护佑着怀中的幼艾。 好像有什么来了。 从洛云图身后隐隐能看见神明的轮廓,少年去抚摸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额头相触,哪怕只有短暂的相陪,但他们已经相伴不知几个春秋了。 浮生开口打断了嗅着兰香逐渐向后靠去的洛云图:”为什么不告诉大家这些。” “告诉他们什么?天上没有众神,只有一只在山之阿诞生的性灵,夏日不会到来、永冬不会退去,那太绝望了,行至末世,人们比起办法更需要希望,哪怕微不足道。 祂只是一只山鬼,但却是最称职的少司命。” 司命化作少女,以山鬼姿态出现。 洛云图迷胧着眼,随后是唇齿交融。 浮生移开视线,面红耳赤,直至司命逐渐离开。 洛云图支起身子,说:“好了,办法总是有的,现在先去找找你的另一个同伴吧,应该就剩神社没找了。” · 洛云图领着浮生和莱特,走过人迹熙攘的台阶。 在那神像之下,挎着相机的少女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仿佛封闭在自己的世界,如痴如醉。 「神明啊,您能否给予我爱情。」 如同舞台之上盛大的戏幕,少女转身对着“观众”吟诵。 「我不能,因为他就在你眼前。」 少女的视线看着莱特,却不自觉地向洛云图飘去。 啪啪啪! 没有行人理会这莫名其妙的表演,唯有洛云图一人的掌声响起。 “精彩,经典剧目《彼此》,非常偏门的一场。” 浮生一脸见了鬼似的看着洛云图。 少女从那近乎忘我的状态中脱出,笑吟吟的给予肯定并补充,“歌伦比娅时代流传下的剧目,这是里面我最喜欢的一句台词。” 少女没有拿出忘仙的“三颗星芒照耀灯塔”腰牌,反而递来一张学生证。 姓名:梅洛卡 旁边并没有标识英文。 “神启学院,梅洛卡。当然,你也可以叫我车厘子,我喜欢那东西。” 沉默。 “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车厘子吃车厘子?” 气氛一度冰封,在冬藏但凡有点热的就不叫冬藏了。 “什么嘛,怪血腥的,这就是冬藏特产冷笑话吗。”梅洛卡一阵发笑。 “既然人都找到了,那我就先回屋了,我得马上开始赶稿了。”莱特说完告退。 洛云图狐疑地盯了眼莱特的背影,转头对梅洛卡说。 “所以,你就是万事灵介绍来的人,你这登场路线真是……出乎意料。” “没错,我是历史专业考古系的‘专家’,后半句我就权当赞美收下了。” 她转头说:“浮生还不知道吧,我还是神启学院在读生,兼任新闻社社长。” 浮生迷迷糊糊地问:“神启学院是?” “美其名曰是学院,但实质不过是一个异类的收容所罢了。”梅洛卡无奈的摆手,“疯子的乐园,怪物的庇护所,像我这样无害的小白在里面可不好过。” 也不见得吧,里头的不是身体有啥大病就是脑子有啥大病,你能进去既然不是身体上的问题,那不就是…… 梅洛卡威胁地瞥了一眼洛云图。 “说起来,刚从冬藏出去那会,神启学院也给我寄过入学邀请。” 梅洛卡不解地说:“所以你拒绝了,我看福利还挺优厚的啊?” “不,只是我才刚收到人类展览局的邀请,回头再看学院……寒碜!” 梅洛卡一阵发笑,“校长要是听了你这话绝对一掌掀了你。” “前辈为什么要用假名呢?”浮生还是把憋着的问题说了出来。 “因为辨别性太高,像这样的名字,梅洛卡,虽然乍一看像是英文,但其实却是由两三个单独的姓氏组成名的,是尺恒王庭的标识,虽然尺恒灭亡已经六十年了,但人们或多或少会保有一些偏见。毕竟,那是以暴君之名传世的王庭啊。 哦,尺恒遗民其实还是很多的,不过大多都是平民,接触不到什么书,名字都是非常——接地气的狗蛋、翠花这类的,忘仙还不至于对平民赶尽杀绝。” 尺恒王庭,凡世间最后的王庭。 当那黑皇帝贪欲越过神与人的界线时,忘仙十二出手了,世间最古老最顶尖的势力用全力埋葬了那个时代的辉煌。 “既然话题都到这里,那就直接说正事吧,洛云图,东西你带来了吗?” 洛云图取出那张黑色磁卡,他没想把那边尘世诗集的拓本拿出来,哪怕知道拓本没正体那般神奇,但也怕吓着人家。 “嗯…… 「愿群星垂怜,哪怕元初的太阳已经不在轴心」 是无星夜时代的古文呢,真是永远都透露着绝望色彩的时代。” 梅洛卡抬头解释:“话都说到这里,那我就发挥下专长给你们简单普及一下历史知识吧,这可是寻常人得不到的知识。 在前文明毁灭后,诺亚牺牲自己化作了世界轴心,支撑起了方舟的存在,而元初就作为第一个基点被创造出来。 在那创世神和混沌天道都还存在的短短四百年间,被后世称为无星夜时代。 也就是十万年前那场广为人知的导致当世百位创世英桀皆陨的叛道之战发生的时代。” 洛云图点头,“知道,元初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得以将「真理」的使徒混沌天道封印。” 洛云图特意提到了「真理」和封印两个词加重,想看看梅洛卡的反应。 只能说他低估业余戏剧爱好者的素养,梅洛卡置若罔闻地对着浮生继续说。 “无星夜时代结束后,忘仙便站了出来统领人类,把百废俱兴的文明从毁灭的阴影中拉了出来,借由那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建筑的名字,那个时代便被人们称作方尖碑时代。 然后过了个两三万年忘仙就开始不管事了,隐居幕后,除了会在关乎世界的大事上出个面,将文明的未来选择权交由凡人自己。 这造就了最为繁华的歌伦比娅时代,音乐、戏剧、绘画、诗歌与小说,那是梦幻而盛大的时代,是无数创作者都为之憧憬的乐园。 随着人类技术的发展,可能连当时的忘仙都没有料到脱离了神的世代人类能将科技推到那个地步,宛如野蛮生长的入侵物种,这种飞速发展的技术带来了污染。 具旧机械时代前期还盛行的文学作品中描写。 「我们的天空一洗又洗,也改变不了它已经成为破帆布的本质,说不定明天上议院就会批准那个提议——为什么不换个新的呢?」 浓烟、污水、雾霾。 工业与蒸汽成为了旧机械时代的主流。 最后因为有些原因,忘仙还是介入了,至少还不太晚,只是文明的技术一再停滞,不知有多少遗失在里历史长河里。 但也是好事,至少我们不用考虑要不要换块天空了。” 梅洛卡开了个以前在学院历史课上想到玩笑。 “再后来为了让世界逐步恢复,文明不得不进入了一段漫长的‘修养期’,来平复往日的伤口。 这就是森之都时代。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信息在满大陆传,千万里间不过一个都市,彼此之间不相往来。 就像回归了最原始的丛林,大地便恢复了生机。 那是一个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时代。 最后就是你们能在高中历史书上深入接触到的黑王朝时代,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随着黑王朝的最后一个朝代尺恒覆灭,宣告人的历史进入了新的纪元——新约六十一年。由神盟治理天下,与忘仙和涂山分庭抗礼的新约纪元。” “绝望的无星夜,压抑的方尖碑,梦幻的歌伦比娅,蒸汽的旧机械,自然的森之都,暴虐的黑王朝,这就是迄今为止十万年的历史,是不是比高中课上只讲到黑王朝打止要深入很多。 不过很可惜的是虽然每个时代都或多或少地留下了些什么,但更多的都泯灭在了岁月长河中,十万年的时间足以让太多东西都失去痕迹了。” “言归正传,洛云图。” 梅洛卡把黑卡还给洛云图,“每个时代的文字都有所不同,比如当今神盟在继承了黑王朝的汉字外,还根据歌伦比娅时代的文字创造了由26个表音字母组成的英文。 原本我可能还需要花些时间去查阅典籍,但既然是最好处理的无星夜时代的文字,那我可以现在就给你答案了,盖因那段历史实在太过简短。 无星夜本是一个组织,据说忘仙最初的族长兼盟主就是无星夜的骨干之一。 这张卡就像现在三大组织的腰牌,是一个身份的证明。 说实话,刚看到这张卡我也是不敢相信的,毕竟我以为无星夜的人除了忘仙最初的族长外都死在叛道之战了。” · 浮生被梅洛卡用怎么能让莱特先生一个人待着呢,万一又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的理由引开了。 浮生想要拒绝,梅洛卡无奈地拜托:“接下来的事涉及个人隐私,可能不适合让浮生你听到。” 见洛云图也点头,浮生黯然离开。 “好啦,洛云图,现在没了外人,可以办正事了。” 房间里,梅洛卡举起相机给洛云图拍了张照,相片从相机中洗出。 拿在手里抖了抖,仔细端详,自言自语道:“果然,有不协调的命轨。” 洛云图叹了口气,“万事灵那家伙又多管闲事,好好做个中介不好吗。” “中介就是要让双方都满意,我可是在无量那家伙那蹲守了两个月才碰着你这个单子,做记者的鼻子都灵的很,怎么也得让我回本不是,能有我这么美丽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少女来帮你,严格算下来还是你赚了。” “你们做生意的都奇奇怪怪的,依照协定、你必须遵守保密条例。” “那就重新介绍一下吧。” 相机收缩延展,咔嚓咔嚓地变成了一个公文箱,随着梅洛卡的话语应声落在桌上。 弹开,里头铺陈着一套由齿轮与水晶球组成的精密仪器。 “末代王族,灭国的亲历者,命运调律师梅洛卡。” 少女微笑着说,“一个偶然路过无所不能的美丽少女?” 洛云图莫名的来劲想要比划一下,也掰着手指头数起自己的头衔。 “洛云图,男,23岁,冬藏市出生,涂山的放逐者,神盟的三部通缉榜榜一,忘仙十二的心头大患,人类展览局的头号收容目标,五十六个宗门势力的黑名单常住户, 荒芜的钟爱者,第六因果的契约人,外加还在彼时书店欠了一笔借阅费……” “打住打住,请收起你过剩的攀比心。” 说实话洛云图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叠了这么多debuff的,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行吧,你刚才说什么?” “你的命运出了点偏差,有很明显的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说实话,没感觉。” “记得我刚说的方尖碑吗,那个东西还存在于世,它和其他几个时代遗留可不同,它的作用是通过内部的一个庞大密仪修正整个世界的命轨,一言盖之就是可以操控元初所有人命运的操偶师,可以扯弄世界舞台上的丝线的东西。而维持着方尖碑运转的人这是低语者——一群活了十万年老得只剩骨头的老怪物。” 洛云图听得一阵毛骨悚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笼罩在元初,遮天蔽日。 “这种东西,可能存在吗?” 这种超规格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是元初应该拥有的,倒不如说这更像是某个王座赐下的权柄。 “禁忌序列017,超越审判级、凌驾于灭世级之上,由禁忌天道所掌管的999个禁忌级道法之一,也不知道当初的忘仙究竟从哪解析来的。” “那就开始吧,调律师。” “如你所愿。” 公文箱内,矫正命运的密仪开始运转。 “世间万事早已注定,但您以人之劣根将其否定。 受困于囚笼,将全知亲践于行。 「将万象编写成书,于彼世构建乐园」 「永眠的侧影」 「您是万千浮世之外故事的主人」! 我以我血恭祝, 请将您的神国降临。” 琼浆从梅洛卡手中渗出,诱人贪食,那是血液。 恍然间如同至上之神降世,有三重的声音响起,梅洛卡复述:“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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