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坐在墓园里,做着临行前是最后一件事。 刻墓志铭。 这很麻烦,因为要一个人做很多,但他不在乎,毕竟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有一座墓碑,上面写着: 「最好的老师」 「一位真正的英雄」 往后走是另一块。 「我那如玛瑙般的初恋」 「永远青春的剑道少女」 「她死在了最好的年纪」 还有一块。 「她将迎来一场仓促的婚姻」 「但这也会让她收获一份真挚的爱情」 「本该如此」 接着是一块。 「他永远都不甘落后」 「哪怕总是装作懒散」 金发的狐妖漫步行过这幽深的坟茔,在中央找到了少年。 “该出发了。” 他提醒着,但语气却没有催促。 少年说:“我知道,但这是最后一块了。” 少年放下刻刀,将怀中的石碑安放。 「愿全城的花海,可以埋葬一个女孩」 来自一个不称职哥哥所刻。 金发的狐妖问:“有意义吗” “会有的。” 少年转身离开,“每个人心中都有块墓地,在那里埋下他们的一切,我们才不至于失声痛哭。” 他走时,种下了一朵无心花。 他再来,所见是一片花海。 · “有意思吗,梅洛卡。” 一片纯白的空间,魂体状态的两个人交谈。 迎着洛云图的视线,梅洛卡在不死不休和挫骨扬灰的界线徘徊。 “只是不小心翻错了而已,我这么善解人意的少女怎么可能去揭人伤疤呢?” 说是这么说,但这种偷偷翻人日记的感觉实在让人欲罢不能,好吧是当人面翻。 “唉,为什么你们这些几十岁的都还要自称少女?” “因为少女永远都是少女啊。”梅洛卡不假思索地说,好像完全没有在意洛云图口中说的几十岁。 完!全!没!有! 洛云图看着那瘆人的笑意满不在意,“先干正事吧,之后再解决坟场还是火葬场这种世纪难题。” “行行行,这位爷您可瞧着吧。” 梅洛卡耸耸肩,“要想豁除低语者的影响,就像中医治病首先就需要找出病灶所在。 心理学的学者常说,人的意识是有无数记忆所构成的意识海,我们能掌握的不过是其中的意识。 诚然,掌握一切是神的领域,仅凭人知与人智无法触及全知全能,面对世间一切纷繁的「数」,求知者们提出了一种方法——梳理——将混乱变成有序,将荒芜重整成文明。 这便是我们所要做的,以第三者的视角,对你进行名为回忆的「试音」,听出其中不和谐的音符,最后由我对名为命运的乐器进行「调弦」。 这就是我的工作,命运调律师的工作。” 洛云图试着带入这种思维,“所以你刚才「听」出问题了吗?” “没有,那个事件的「音色」简直完美。哎哎哎!别急、别急……因为你灵魂里的某个存在对你的记忆进行过干涉,过度翻阅可能会造成损伤,为了缩小范围,接下来我会用提问的方式引导你唤醒记忆。” 洛云图点头。 “现在,请放空思想,想象自己无所不知,我问,你便有答案。请听问……你是否对眼前这位可爱的少女一见钟情。” 没有。 “竟然没有嘛!诶诶诶,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只是测试下你是不是真的进入状态了。” 洛云图说:“别玩了,利索点开始。” “咳咳……那么,第一个问题,你觉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就被忘仙十二注意到了?” 意识下沉,瞬间投入了一段记忆中,四周的空间变幻。 · 苏赤染身旁,“洛云图”猛地回头,视线却越过刚离开的冬藏,投向更东方的天际。 自那忘仙总部所在的朝歌市中,有人跨越千万里的空间往此处投来一瞥,微笑,落下一手闲棋。 · 意识上浮,随即就有翻江倒海的呕吐感袭来。 要不是现在不是实体状态,洛云图恐怕就要像之前在风汐被幽兰影拉着强行穿梭空间后一样,到头就吐吧。 洛云图脸色一黑,“你这玩意劲可真大。” “灵魂被反向的意识操作冲击掀起了灵魂潮汐而已,一开始可能会难受,习惯了之后说不定会很爽。” “那最好永远都不要习惯。” “有什么想法?” “忘仙十二你姥姥的,打从一开始就盘算着阴我!” 梅洛卡激动地握住洛云图的手,“英雄所见略同。” “咳咳,我们继续,”梅洛卡平复了下心情,“既然已经找到了,那就去看看第一次偏折吧。 第二个问题,请找寻,人们逐渐偏激的那一刻。” 意识下沉,投入某段记忆之中,四周的空间变幻。 · 涂山审判庭,长老会。 大长老苏念白一票弃权,二长老狐千面一票反对,长老众八票通过,荣誉长老三票通过。 少族长一人持两票反对,受审者洛云图一票反对。 十一比四,涂山将对洛云图进行放逐,审判通过。 涂山出口,苏赤染沉吟许久,难以开口。 “抱歉。” “这不怪你,阿苏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也不能永远待在这。” · 意识上浮,洛云图再次想要呕吐。 “低语者连这都可以干扰吗?” “当然啊,方尖碑的本质是广域模因污染,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做出一些糟糕的决定,方尖碑做的不是编写而是影响,比方说刚才,只是当时投票时‘恰巧’所有人都对你怀有恶意而已。” 恰巧…… 洛云图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关键。 “那么接着,第……” 洛云图没去听梅洛卡说什么,因为他已经向前踏出了一步,落在了象征刚才那段记忆的区块之外。 洛云图回头说:“第三。” 随后不再是意识下沉,沉寂在意识海深处的记忆开始迅速上浮到两人所处的空间,洛云图竟越过梅洛卡强行接管了这片空想的神国。 记忆再现。 在梅洛卡吃惊的表情中,洛云图说:“污浊之人洛云图被逐出涂山,而后‘恰巧’消息走漏,无数人奔赴从涂山入世的唯一途径伏杀。” 而后发生了什么,梅洛卡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出剑门,走千里,杀万人。 云游之名未出,便已臭名昭着、闻风丧胆。 当初这段新闻还是梅洛卡编写完放在学院八卦网的头条的。 · 记忆中,洛云图挥舞着长剑,见人杀人,手起刀落,一剑封喉。 长剑断了就拾起太刀,太刀断了就捡起钩链。 长枪、短斧、重锤、巨槊。 百兵既折,骨血为刃。 此身沉浮,时溯逐光。 兵击术·众兵为契。 审判级道法·时之涧。 洛云图手握着那柄可使光阴落涧的兵器,一路杀了三天三夜。 浮血染江,横尸遍地。 在绝险之古,洛云图仰头,撒下两行泪来,那一刻众叛亲离、举世皆敌。 洛云图指着那段记忆重现,在梅洛卡那白日见鬼的眼神中夸耀地说:“我曾在极度愤怒的状态下一口气砍死了三个天神。” “既然你自己能办了那还搭理我干嘛,继续啊。” 洛云图无所谓地耸耸肩,再走。 “第四。” “出剑门之后以为松了口气,刚想去游走四方,但是在无数死亡所凝聚的血气的吸引下,‘恰巧’来了一具凶兵。” · 洛云图背靠着山岩坐下,试图从篝火中找寻这孤独尘世的一丝慰藉。 “都出来吧。” 草丛晃了晃,仿佛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没人应答。 “小四,尾巴露出来了。” “啊啊啊!”一只蠢萌蠢萌的小狐妖摔了出来。 “不是让你们回去的吗?”洛云图认真地说,“太危险了!” 温驯的小四怯生生地说:“因为担心你嘛,就、就,瞒着大家一个人偷偷跟回来了,你走了大家都很伤心,担心你出什么事,云图哥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洛云图指尖燃起火苗,瞄准了一旁的灌木,“小四你骗不过我的,其他几个也都出来吧。” 一只只狐妖气不服地从中钻出。 “老三,你也出来,不然我真烧了。” 一只身材火爆的狐妖钻了出来,做了个鬼脸。 “略,要不是小四太胖,我怎么可能暴露。” “我、我没有,我明很小一只的,云图哥你说是吧。”小四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还说你没有,我们七个就数你吃得最多,也没见你长个。” 老二看两人越吵越大,出声安抚,“别吵别吵,没多大点事。” 洛云图看着这群闹腾的家伙,无奈地叹气。 “你们怎么都跟来了,不是让你们都回去吗?” “不要。”双胞胎的小五和小六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跟都跟来了。” 小五跃起来大喊:“我要吃烤鱼!” 小六不知道从哪翻出了材料:“加孜然!加孜然!” “我来吧。”全能又可靠的小七,极为顺手地接过双胞胎俩塞来的生鱼和调料,行云流水的架到了篝火上,利索地让洛云图还没有反应过来。 “诶!你们……” 老大冷冰冰地说:“少主的命令是让我们保护你。” 洛云图无声地笑了起来,这大概就是“家人”吧,总让人想管又无可奈何。 “我的本事你们也知道,我这一路不都杀过了吗,倒是你们。” 洛云图说,“我把你们当家人一样看中,我也会担心你们出意外啊,就说是我让你们回去的,阿苏不会怪你们。” 老大单膝跪下,一手抚胸,“阿一但有一天认云图为主,一生认云图为主。” 小五小六停下追逐,嬉笑着说:“我们也一样。” 小四抱着自己的尾巴冲老三龇牙咧嘴,老二跪坐在两人中间将他们分开。 老三指着她那白皙手臂上的两排牙印,愤愤不平。 篝火旁小七仿佛无事发生的给洛云图递来一条烤鱼。 “你们啊……” 反应过来时,洛云图已经因这平凡而美好的日常感到高兴、微笑。 “别添乱就好。” 阿一起身松了口气,小五小六欢呼雀跃,老三和小四在二姐的隔离下各吵各的,小七不发一言地弄起又一条烤鱼。 在篝火旁,洛云图不由地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噗哧! 洛云图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有巨响在耳边炸开,只剩嗡嗡嗡如夏日的虫鸣。 意识在流失,生命在流失,就连洛云图这个存在也在流失。 倒地间,洛云图看见了那个张牙舞爪的怪物,血气四溢,四相皆非,瞪着被血染红的眼白,如同魔性的兔瞳,将到手的心脏吞下。 魔人,天魔。 如果修行者到达天阶就被称为天神,那么妖修因血脉杂糅而失控产生的魔人到达了同样水平。 那就被称为天魔。 “你他妈个死娘养的狗杂碎!” 是老三吗?又在、发脾气了,总是这么暴躁、会……没人要的。 刹那间一声雷鸣,抢在老三身前,小四撕扯开那天魔张舞的血肉,哭嚎般的大喊:“给我去死!” 小四?为什么她在哭,好像、很悲痛,很愤怒。 “姐姐!” 小五……还是小六?谁死了?谁活着?谁又为了谁在呐喊:“我要杀了你!” “不要过去!” 老二?你 “洛云图、洛云图,你不会有事的,一定有什么办法。” 小七? 有浓厚的血滴在身上、脸上,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洛云图的胸腔,连接、生长,带着令人心安的搏动。 一瞬间,洛云图好像有些愧疚,突然想起之前一直没能记起的事,——今天是小七的一百岁生日来着,竟然不小心忘了,哪怕嘴上不说她其实也会失落的吧。 “小、七……” “我在。” “生、日……快……乐。” “嗯。” 就像心安了那般,两人再无声息,宛如有一人死去了。 “云图。” 阿一,你也在啊,不要、哭丧着脸嘛……我、会听见的,别哭……好吗? “云图,你醒醒,你睁眼啊!洛云图!洛云图!” 我也……不想死啊…… 那一刻,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仿佛践踏了一道绝对不可以越过的红线,洛云图骤然清醒。 “洛云图。” 就像手穿过了某人的骨骼,紧致的肌理将其包裹,有温热的血淌过身体。 被她人赠予的心脏还在跳动。 “洛云图……你终于、醒来了……” 阿一紧贴着洛云图的身体,又或者是终于安心倒下,身体在迅速地冰冷,像是死神早已迫不及待地夺走她的体温,“不要哭,好吗?” 在阿一那副凝固的笑容中,洛云图抽出了冰霜的手,残冬之念重回封印之中。 他亲手,杀死了那些女孩。 可,却怎么都哭不出声来。 · “我们被天魔袭击,天魔夺走并吃掉了我的心脏,杀死了小五和小四,小七用自己的心脏救下了我。 ……最后,失控的我将一切都毁灭了,连同我所珍视的。” 洛云图冰冷的复述结局,就好像忘记了那些字词组合在一起的意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只有在念起那个名字的时候,才会面色青黑,“忘仙十二……呵。” 他永远无法否认自己杀死同伴的事实,因为那一切都被身体记下,也正因这些记忆再次完整地浮现在眼前,他才不能欺骗自己,也不会去否定。 这是他的罪。 “冷静点,你那时只是、” “但那无法改变事实,梅洛卡,接着往后吧,都过去了。” 洛云图踏出最后一步。 “我得到了一个消息,便去了一趟风汐市,‘恰巧’遇上了元初第二的幽兰影,剑拔弩张。但所幸我们都在那时保持了理智,再之后,忘仙十二亲自下场,死局已定。” · 记忆再现结束,有黑色的石块从那一段段记录中析出,梅洛卡把它收好,笑吟吟地说:“这东西我就收下了,反正对你而言没用,就当做是给我的报酬啰。” 梅洛卡正想解除这片空间,但突然的空间产生了异变,有更为庞大的东西在上浮。 “那是……什么?” 那本不该存在于此,因为这里所连接的是洛云图灵魂中的意识海。 但那个东西却切实存在于洛云图的灵魂中,和洛云图的意识海相比,那个东西简直就是旭日。 ——一座城市,一整座城市! 以及矗立在那城市中央,巍峨不动的剑。 如此庞大的体量,怎么可能存在于人的灵魂中,那这人肯定早疯了。 梅洛卡扭头望去,只见洛云图嘴角勾起,像是自豪。 梅洛卡突然想起在记忆中洛云图对苏赤染说过的话。 “每个人心中都有块墓地,在那里埋下他们的一切,我们才不至于失声痛哭。” 原来……那不是玩笑话啊。 空间逐渐消失,两人又回到了自己的肉体,房间里只有密仪运转的声音戛然而止。 “真羡慕你啊。” 最后的一瞥中,梅洛卡眼中带着幽怨,但却是由衷的赞服,这可能是她今天说过最真心的话了。 “我还有忘仙的任务要交,就不陪了,流浪行商梅洛卡,欢迎下次光顾。” 梅洛卡念白似的说着,行色匆匆地走了,不想留下太多狼狈。 细微的,还能听见有人在念诵戏剧的词。 流浪行商和云游术士的区别,是至少你还有家可归。 “我们的国亡了,我们的家在烧,我的王,何必把奢侈当做珍宝。 所幸,我们的余生不长。” 这幕戏文出自在尺恒王庭覆灭的第一日创作的《拂晓》中的第四幕第一场。 梅洛卡所着。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末代王族。 · “洛云图!” 少女从冲刺着下坡,“可找到你了,让我喘口气先。” “身体不好就先养病,这不跑两步就大喘气了。”洛云图趁李佳琪不注意拿出一个保温瓶。 “谁不行啦,我现在可是还能打一百个你呢。” 李佳琪穿着棕色的毛织衣外面套着白色的羽裳,走起路来像鸟儿在飞。 以及,背后跟着某路过的少女记者。 “哟,又见面了。” 洛云图诧异地问:“你俩怎么凑一块的?” 李佳琪摆摆手,“谁知道呢,大概……” “美少女之间是会相互吸引的?”梅洛卡默契地和李佳琪击掌。 ”倒是班长,你也和车厘子认识?” “是啊,刚才还在一块呢。”洛云图坦荡地说。 “诶——” 李佳琪狐疑地看向这个刚认识的朋友,不知怎么,分外眼红。 不如趁还不熟解决一下。 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遗憾出门没有带剑。 洛云图看着梅洛卡耷拉着李佳琪,沉默了一会,把李佳琪拉到身后。 李佳琪感觉有个问号蹦了出来。 梅洛卡面色不改,把李佳琪扯了回来。 然后就这么一来一回,来来回回的开始了李佳琪争夺战! 知道问号挤满脑袋,李佳琪双手一推打断了两人,走到洛云图身前,为他扶正衣领,“都这么大个人了,不要像小孩子一样斤斤计较啊。” “因为担心你被什么奇怪的人给拐走。” “哦。”李佳琪拍了拍洛云图的肩头。 “车厘子你一个人先走吧,我临时有些事。” “得得得,电灯泡这就退场,祭典上见。”梅洛卡挥了挥手,裹着灰褐色的大衣离开。 李佳琪拿出两张合同凑到洛云图面前,另一只手扬了扬,“行了,程序我都跑完了,赶紧把道场过给我。” “这怎么像前女友上门催债啊。” “很遗憾的是这就是前女友上门催债。”李佳琪认同地点头。 洛云图抛出一串钥匙,李佳琪双手抓住。 “就当是饯别礼。” “这么快就走?” 洛云图点头,李佳琪默然。 少年和少女,选择对离别缄口不提。 咖啡店里,两人亦如无数次的到来、点餐,一苦与一甜。 “班长已经去过组委会了?” “嗯,不过没谈成。”洛云图眉头微皱,难为情地说,“他们,让我去跳大神,我拒绝了。” “我其实还蛮期待的,我记得主祭必须是少女来着。” “你倒是记得清楚,所以我没答应,女装什么的……有一就有二,别让我太难堪。” “那私下……” 洛云图狠狠地瞪着她,李佳琪乖乖闭嘴。 说话间,店里只有他们两人,夏花便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毫不忌讳。 李佳琪问:“什么消息?” 洛云图烧毁纸条,仰头望向窗外,“有人死了。” · 商华站在房子的门口,等到了洛云图。 “来了?进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 洛云图应了一声,领着李佳琪进屋。 李佳琪顺道取来了剑。 “你没带冬葬来。”洛云图点出,“好刀应战死,这是对武士的尊敬。” “我只是希望,它能有更盛大的结局。” “那但愿它永远不会有吧。” “「死」的是?” “夏花的母亲……也是商华的姑姑。”“这样啊,她们也失去了最后亲人吗?” 洛云图推开房门,一个失去了「形体」的白色形体坐在沙发上,“琪,我可以拜托你吗,不要让人来打扰。” 李佳琪爽朗地笑道:“你可以更多地相信我,洛,我不会介意。” 洛云图紧紧地拥抱了李佳琪,“谢谢。” 拉上房门,洛云图在那白灵的身旁坐下,温柔地握住它的手。 “夏姨,是我,洛云图。” “是小云图啊,回来了?回来了好、回来了好,这人呐,不能忘本,不像我那丈夫,还年轻时就抛下我们这一家老小出去过活,再没回来过。小云图啊,你可不能、有样学样。” “嗯。” “就苦了夏花姐妹俩,一早就成了没人养的,别看商华那丫头整天不着这个家,我弟弟死的时候她哭得可伤心了,豆大豆大的泪啊,就那么往下流,可那丫头坚强,七八岁的丫头没了爹愣是没吭一声。” “是啊。” “这些年都没弄好一次完整的祭祀,还是想念你父亲那会,热闹。” “后浪推前浪,还是多给后辈们些耐心,多给他们些表现机会,今年、我也会参与组织。” “那可好、那可好,小云图是要去跳祭祀舞吗?” “呃……说来惭愧,多年懈怠,儿时学过的东西大多忘了。” “唉,我也四十多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倒是今天一身轻松,都怕是什么回光返照了。” “怎么会。” “小云图你也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还是自己清楚,只是放心不下夏花和商华,可她们也都长大了听不进我的话,要是能早早找一个好的男人我就安心了。唉,可惜你小她们几岁,不大合适。” “她们……会听的。” “那小云图你能,和李家那丫头处的还好吗?” “早几年就分了,怕耽误了她。” “是啊,男人就应该去打拼,可就苦了那佳琪孩子了,她比商华还倔,一辈子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改。” “是啊,左右都不是个法子,但总不能一直拖着。” 洛云图坐在那静静听着,直到那逐渐白灵消散,直到再也无法辨认它的形体,丧失了人的语言。 “小云图■,■了■■多,你不■嫌夏■唠叨■。” “怎么会呢。” “你■用骗■■,”那曾为人的魂魄好像在最后一刻醒悟了一般,“我,是■、是不是,已经■■、已经死了?” 洛云图一时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承认也不否定。 “那就是了。” 最后一刻,它仿佛找回了生前的名字,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亦如平常地说:“能拜托你帮我照顾一下那俩丫头,你要嫌麻烦就当夏姨没说过。” “我尽力而为。” “真好啊,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看见由你主持的最盛大的祭典。” 它说,“我看见司命大神来接我了。” “嗯。” 然后,她走了。 洛云图离开房间,廊道上只有一道血溅,李佳琪握着出鞘的刀守在门口,纤尘未染。 “解决了?” “嗯,剩下的让商华进去就行了,你没事吧。” 李佳琪偷瞄了洛云图一眼,收剑入鞘,“我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走吧。” “你有点奇怪。” 洛云图的声音很微弱,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走。” 李佳琪没再多问。 在和商华擦肩而过的时候,洛云图说:“多陪陪夏花吧,她也会很难过。” 商华的眼角早已泛红,但却十分克制地没多说什么,“谢谢。” 商华一走,洛云图就像终于松了口气撑不住了一样,双眼一黑,向前倒去。 “啊!”李佳琪有所察觉地转身,焦急地顶住洛云图的身体,因为错估了体重差点摔了一踉跄,“洛云图?” 废弃的学校,天台上李佳琪坐在围栏上,脱下毛靴和长袜,光着的双脚在空中摆动,像是淌水一样欢快。 空音死后,在冬藏本就难以维持的学校自然就废除了。 “你身体还没好,别又冻着了。”洛云图趴在围栏上,说着煞风景的话。 “那你能,你刚才可是直接在大街上晕倒了。” “因为你在旁边啊,所以才不用硬撑着……吓到了?” “没有,你为什么就晕倒了啊,修行者身体也会不行吗。” “因为我要死了。” “啊?”李佳琪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哈哈,这种时候还开什么玩笑。” “不,我要死了,不是玩笑。” 沉默了很久,李佳琪还是选择不再深究。 洛云图无奈地催促:“下来啦,很危险的。” “现在,我也是因为有你在身边才放心的啊。” “你这就,太犯规了。” 李佳琪轻快地笑着,为自己的胜利庆祝。 她抓紧墙壁,向前探身,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却毫不在意然后纵声呐喊。 “啊!!!” 仿佛天上的雪也在庆贺,因为被她所感化。 “洛云图,我喜欢你!” 李佳琪撤回身来,对着洛云图说:“我想明白了,爱情什么的,果然还是永远都和我搭不着边,你想啊,结婚不就宣告青春结束了嘛,有时其实还是挺佩服刘君仪的,她就是那种死命要自己去承担责任的,但我是李佳琪啊,你能想象贤妻良母版的李佳琪吗。” 洛云图笑着,“青春不是随着时间会消逝的吗?” 李佳琪望向洛云图,也笑了起来,“不、青春是永恒哒,只是人们总是要妥协,向生活妥协、向事业妥协、向失败妥协……但我不能啊,就像刘君仪过剩的责任心一样,我大概是不喜欢妥协的。” 青春宣言,外加某人这周的第二张好人卡。 果然这才是李佳琪的风格呢,根本没有为她担心的必要。 “洛云图,你个大木头!”李佳琪又喊道,“班长你也来喊两句啊,很解压的。” 洛云图在很慎重的考虑怎么把听到刚才那些话的人都给灭口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钟源和梅洛卡,不然明早他的头条就能传遍全元初,然后苏赤染不远万里的来把机车甩他脸上。 “洛云图,”思索间,李佳琪突然侧过头,发丝划过脸颊,笑着对洛云图说,“你说如果我现在掉下去会发生什么?” 洛云图一愣神,反应过来时李佳琪已经双手轻快的一放。 “嘿咻~” 这疯丫头! 李佳琪能感觉到冷风袭面,白雪打身,束起的长发垂成一线,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颈脖。 羽裳和发丝在风中飘摇,白裙连着棕色的毛衣,勾勒出少女优美的曲线。 无比的畅快。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闭上眼,默数三秒。” 少女闭眼。 二、三。 有一阵狂风疾驰而过,随后就有双手将她托起,没有让人难受的超重,因为现在是“魔术时间”。 白发的洛云图单脚点地,用公主抱将李佳琪护在怀中,自他背后有纯白的披巾飘向天空,宛如一只亭亭玉立的羽鹤展翅。 “到站了,我的公主。” 少女睁眼。 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喂,看见王子的第一个反应是许愿吗?” “那亲爱的王子,你能替我实现愿望吗。” 洛云图笑着说:“想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实现。” “那我想要天上的星星行吗,开玩笑的。” “好啊,那就天上的星星。” 李佳琪只惊讶了一瞬,就看见洛云图身后那纯白的羽巾旋转变作两份,白发间闪着星芒。 白鹤应挣脱凡尘,因为它要展翅高飞,哪怕前方是星空。 有幻想的海遮蔽天空,令白日变作星夜。 他振翅,托着公主离开大地。 此处的王说:“给我所爱的女孩星星。” 天空应允,便有星星要来。 “那便让星星来。” 漫天的夜色闪起流星,请许愿吧美丽的人儿。 绚丽夺目的星辰落下,被他摘到大地之上。 “呜哇欧~但是它要砸过来了呀洛云图。” 洛云图落地放下李佳琪,星空溃散。 凭空变出一个挂在项链上的玻璃小瓶,里面闪着点点荧星,像是刚摘下来的…… “是星星哦。”洛云图说。 · “旅者登上山之巅,为心爱的人摘下一百零一颗能实现愿望的星星,将一百颗装进瓶子,留下的一颗许下送还的愿望,将它寄给此时此刻的自己。” 究其原理不过是用未来身虚构出了一个未来换来了这瓶星星,用未来身搓的和自己去摘也没什么区别,都是自己嘛,只不过一个在未来,一个在现在,赶时间嘛。 就相当于用不记名账户贷款开了个支票后再把那个账户毁尸灭迹,简单点说就是白嫖!还都不用还,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因为这是神通,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未来身本身的来历也玄乎着呢,什么未来的自己在光阴的领域中创造了一份不世伟绩,然后跨过时间长河的彼岸从世界的终点将这一份力量馈赠了一分给过去的自己什么的,听着都扯。 至于这种使用方法还是从梅洛卡念诵彼世书店店长的名换来的力量中找到的灵感,那份「空想」的力量和未来身的相性意外的高,要不要考虑把梅洛卡当邪教徒举报了,真巧现在缺钱来着,但、这往哪举报呢,人可就在官方工作。 李佳琪完全没在听,她才不在意洛云图是怎么做到的,只是把玩着这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它真的可以实现愿望吗?” “可以,但太难的就不行了,像再要星星月亮这种把瓶子里的都挥霍完也做不到。” “其实刚才只是玩笑话而已,没想到你真的能实现,这可是无数女孩子的梦想啊。” 洛云图得意地笑道:“毕竟,我可是能实现愿望的王子嘛。” “可我刚才只是想让你再飞上去帮我把鞋取来而已啊。” 李佳琪磨蹭着踩在雪坪里冻得发红的双脚,尴尬地问:“可以再帮忙跑一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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