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钧的经验完全来自于师兄。</p>
他年龄小的时候，也和师兄起过几次争执，比如有一次，他印象十分深刻，他想看《厨王争霸》，师兄却想看六公主放的《安娜贝尔》——</p>
安娜贝尔听上去，像是安娜卡列尼娜，一位来自欧洲十七八世纪的贵族小姐，事实上，这位小姐是一个有灵魂的可动玩偶，亲手制造了一系列的恐怖故事。</p>
年龄尚小的林钧，争不过腿长手长的师兄，失去了遥控器使用权，被迫欣赏了安娜贝尔小姐的表演。</p>
林钧很不爽，单方面开启了对师兄的冷战。</p>
师兄很快察觉，表面上若无其事，却减少了在他面前出现的次数，同时，各种他爱吃的小零食，源源不断地出现在了他身边各处——</p>
沙发缝隙里的袋装辣条，书桌上的原味薯片，抽屉里的杏仁巧克力……最后连很久不见的活珠子都出现了。</p>
师兄的好，也一点点在脑中浮现，安娜贝尔小姐也逐渐淡去。</p>
几日后，师傅烧好了菜，林钧若无其事地到了师兄房间喊他吃饭，师兄一脸从容地问他：“不生气了？”</p>
林钧大度表示不生气了。</p>
然后，师兄就掏出个和安娜贝尔小姐有九分相似的玩偶，递给了他，还一脸遗憾地道：“找了这么久，这个是最像的了，送给你！”</p>
“晚上睡觉记得放在枕边！”</p>
……</p>
真的不是所有回忆都甜美，林钧强制掐断了讨厌的回忆，看向刘绍，“再看看吧！”</p>
只有他知道，王振对朱祁镇，有多么重事，林钧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地过去。</p>
朱祁镇一夜未眠，终于厘清了思绪：他能杀林钧为王先生报仇吗？</p>
显然，无论扪心自问多少次，答案都是不。</p>
那么，他能原谅林钧吗？</p>
朱祁镇依然是立刻得出了否定的答案，不。</p>
只不过，在答案后面，他还会补充一句，不是现在。</p>
无论感情多深，吵架总会留下痕迹，就像是被打碎以后，又重新拼起的花瓶，一次次打碎重拼，花瓶早已伤痕累累。</p>
有的花瓶有伤也不影响它的坚固，有的，却已经摇摇欲坠。</p>
朱祁镇并不打算立刻把花瓶拼好——若不是彻底原谅，勉强拼好，也脆弱地随时会碎。</p>
在他的睁眼失眠中，迎来了第二天的太阳。</p>
于是，朱祁镇知道了另一个秘密——林钧，压根就没回来！</p>
他的枕头，他的被子，全是刘绍在折腾！</p>
朱祁镇气笑了，这两个犊子，到现在还在合谋骗朕！</p>
当他看到林钧出现在自己面前，脸上一片淡然，不亲近，也不恼怒。</p>
林钧：“……”</p>
有一种顶级coser重新上线了的感觉。</p>
他试探着问道：“皇上，昨天那位李大人，惯于颠倒黑白，臣怕他回去乱说，要不，咱们和井大人通个信儿？”</p>
朱祁镇点了点头：“善。”</p>
林钧眨了眨眼，再度试探：“我来写信？”</p>
朱祁镇：“可。”</p>
林钧意识到了什么，一串问题从口中飞出：“皇上渴不渴，要不要喝水？”</p>
“不。”</p>
“咱们晚上涮锅子好不好？”</p>
“行。”</p>
……</p>
朱祁镇也不是不搭理他，就是所有回应，都是单字！</p>
这让林钧，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第一次发现，汉语言的博大精深：一个单字竟能把一个人的意思，完全表达出来！</p>
林钧有些赌气地道：“我去把崽崽宰了！”</p>
这得说个不要，不行的词了吧？</p>
反正只要不是一个字，林钧就觉得是自己赢了。</p>
朱祁镇沉默片刻，看着林钧满是期待的眼神，徐徐点头：“可。”</p>
林钧：“……”</p>
算了，老老实实给井驸马写信去吧！</p>
……</p>
郭登一日之间，发出了两封信。</p>
其一是伤痕累累地明使李实，写给景泰帝地密折，走的官方驿站，其二，是太上皇写给井驸马的密信，却是用的郭登的手下。</p>
不过，第二封从字迹上看，只怕又是林钧代笔。</p>
郭登甘愿成为太上皇和井源的联络官，是收到武安侯府长房二房的回信后，做下的决定。</p>
二房的郭聪和他是同辈，却在信中把他大加呵斥了一顿，言天位已定，武安侯府，只需效忠现皇即可！</p>
当与太上皇，划清界限！</p>
长房郭珍的信，就有趣多了！</p>
郭珍长他一辈，又是长公主之子，太祖之孙，地位之尊，可想而知。</p>
郭珍同样责他不知轻重，措辞却温和得多：“元登长年驻外，是以不知京中物价几何……只能说，居长安，大不易啊！”</p>
“先祖武安，传我已是三代，元登是四代，然族人中最小者，已是六代！元登可知，我武安一脉，现有多少族人？！”</p>
“上千不止！再加上仆役家人，亲兵护卫，又是多少？怕不少于万人之数！”</p>
“这万人，每日开销多少？每年又是多少？！然大明建国多年，凡赚钱之路皆有豪强插手，想要多赚一文钱，都是难上加难！”</p>
“元登糊涂啊！开源之法已送到你手上，你竟将其推了出去！”</p>
“速与井驸马修好！若是元登决定妥当，老夫这就登门造访井驸马！”</p>
郭登看了信以后，心中真是百味杂陈，没想到，家族中地位最高的大房伯父，竟然会缺钱到了这个地步！</p>
仔细想想，又不奇怪。</p>
郭珍虽是太祖外孙，到底有别朱家嫡系。</p>
玩在一起，一样开销的话，郭珍这个太祖外孙，时间长了，自然是最先入不敷出的。</p>
郭登很快就做了决定，直接把杨洪的兵书又抄了一份，叫人送给了井源，言兄在边城，若有事，可随意差谴。</p>
就此成了太上皇和井源间的暗线。</p>
那牛肉干的买卖，自然也掺上了一脚。</p>
郭记干果铺，已正式在京中立了足。</p>
……</p>
两封信几乎同时到了京中，一封入了驸马府，一封更是直入皇城。</p>
井驸马收信以后眉头紧锁，景泰帝却心情愉悦，甚至去了生产后就没再踏入的皇后宫中，逗了逗已经会翻身的小女儿。</p>
接下来，双方都已准备妥当，只待李实回京了。</p>
正常来讲，明使团的速度，纵比信件慢上一些，也差不了几天。</p>
可谁让李实自己找揍，生生把快车，变成了普通慢车呢！</p>
又过了足足一周，依然鼻青脸肿的李实，才抵达京中。</p>
翌日，四更刚过，李实就呻吟着叫起了人。</p>
李夫人被他吵醒，正要翻脸，想到枕边这位已不是之前的七品小给事中了，而是正儿八经的三品大员，到了嘴边的火生生压了下去，唤起了人：</p>
“招财进宝，还不服伺老爷起身上朝！”</p>
李实借了两个丫鬟的力，勉强起身，不满地道：“不是改成春华秋实了吗，夫人怎又叫起了招财进宝！”</p>
也是他当初糊涂，因家贫娶了这商人之女，靠岳父资助中了举，本以为就此翻身，没想到蹉跎多年，还是个小给事中！</p>
家中开销全靠夫人嫁妆支撑，自然凡事都是夫人说得算。</p>
直到他又火箭一样成了礼部侍郎！</p>
第一件事，就是给家中使唤全改了名！</p>
李实腰酸背痛，还是硬扭头看了夫人一眼，看到这妇人先是欲发火，随即又生生忍下去，低眉顺眼地应道：“妾身一时忘了，下次定然注意。”</p>
李实瞬间神清气爽，连身上的伤，似乎都不那么痛了，一想到他给景泰帝上的奏折，顿时又觉礼部尚书，也是囊中之物了。</p>
他哼哼一声，觉得很有必要在这蠢妇面前骄傲一下：“夫人，等我下朝，你就是二品大员的夫人了！”</p>
李夫人捂嘴打着哈欠的手僵在了半空，仰头看向了李实，后者刚穿上绛红的官袍，颇有大员风范。</p>
李家还住在小胡同里，邻居们不是六品府丞太太，就是七品编修太太，李太太骤然拨高到了正三品侍郎太太，这段时间不知道受了多少奉承。</p>
那要是二品大员的太太——</p>
这些邻居太太，岂不是只配喝她的洗脚水了！</p>
李太太立刻起身，假模假样地给李实系上了荷包，“老爷快去快回！”</p>
又朝外喝道：“升官发财！照顾好老爷，不然仔细你们的皮！”</p>
李实正要纠正这钻钱眼里了的太太，转念一想，升官的兆头极好，也就没出声。</p>
待他上了轿，又上了朝，和众位大人照面，不知多少同僚看到他，都震惊地瞪圆了眼，一个个围上来，好奇打听。</p>
李实含糊地应付过去，正事儿，当然要留到上朝的时候再说！</p>
众人无趣，正要散开，一个有些调侃的声音骤然响起：“李大人的荷包，甚是别致啊！”</p>
一个个朝廷命官下意识地想李实腰间看去，下一秒，噗噗噗，几位涵养差了些的大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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