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松问话的神情有些失落,像是被打击到了一般。 阿茶只好再言:“无关风月,互相之间也没有真心。” “那为什么……”闻松的声音很轻,似是藏在风中。 阿茶不知这是否是闻松的怀柔政策,总之,她接受了他这样的问话方式,态度没有之前那般强硬,也透露出了一些不会影响南胥的消息。她问:“你欣赏他是么?” 闻松点头。 阿茶道:“你不能把我跟南胥的事说出去,因为……这和南家无关。” 看似没有逻辑的一句话,闻松却懂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连南家也不知。 他们的一切行动,南家不知,也无从插手,所以,才会造成一种矛盾的局面,南家要除掉南胥科举考场的威胁,而南胥要救他,也成功救了他。 如果阿茶暴露,那么他们的苦心经营就会毁于一旦。 根据阿茶的暗示和南胥的那些政治理念,不难猜出这二人是想私下做些事,与世家抗衡,而这,恰巧也是他想做的事之一。 阿茶是个聪明人,蛇打七寸,精准地抓到说服他的关窍。 闻松盯着阿茶,目光悠远绵长。 “阿茶。” “嗯?”阿茶应声。 “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还是最费心费力的那个,闻松在心里补充。 阿茶知道他话里有话,于是安静地等他揭开谜底。 “你们和南家的事与我无关,我可以不必理会这些,也不必理会你的身份如果暴露会给你和南胥带来些什么麻烦。” 闻松说着无情的话,阿茶则是波澜不惊。 “可是,你们做的事,与我将来想做的事不谋而合。” 阿茶嘴角渐渐勾起。 闻松一直看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她放松后的浅笑,“其实,你不必搬出这件事,我也会答应你。” 阿茶的浅笑收了回去。 这回,换闻松嘴角挂上了淡淡地笑意,“我说了,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吗?” “你这是要报恩?” “不好吗?”闻松反问。 阿茶挑眉,好是好,怎么感觉被摆了一道? “南胥的救命之恩,有机会,会还给他。” 阿茶无所谓地耸肩,这就不关她的事了。 闻松正色道:“阿茶,我会瞒着你们的关系,还是因为我相信他目前不会做出危害晏安和无垢的事。” “相信?目前?” 阿茶找到他话中的关键。 闻松点头,“因为时机不到。” 还没有到皇室和南家撕破脸的时候,也没有到南胥觉得可以为了野心和目标不择手段的时候,因为皇帝还康健,昭阳仍旧贤德,晏安仍旧沉溺美色,无垢仍然不谙世事,懵懵懂懂。 只要这四人其中一个变了,便是世家的狼出门寻猎的时候,也就是南胥出手的时候。 这也是他不急着让无垢答复的原因。 无垢现在还不够成熟,虽然天资聪颖,但应对群狼环伺的变局,还远远不够。 “你不是相信,你是断定南胥、世家和皇室之间,还会维持表面的稳定。” 闻松不否认。 他又道:“我跟南胥会是对手。” 阿茶心里一动,“也不一定不是吗?” 闻松微笑,“一定的。” “为何?” 闻松这回自行倒了一碗水,然后打开油纸,露出已经凉了的菜包。 他突然没有来由地说了一句,“我买了十五个,吃了五个,剩下的打算明天后天吃,你要吗?” “……” 阿茶呆愣在原地,实在不知要如何接招。 正在闻松要重新把油纸包上的时候,阿茶道:“给我五个吧。” 她怕他吃坏事,所幸分一点,大不了明天吃包子宴。 闻松一笑,眉眼都弯了弯,“好。” 说完,他就站起身,去厨房拿碗。 阿茶也就由着他去。 等他着手分包子的时候,阿茶问:“为什么买这么多?” “因为有钱了。” 很普通的一句话,一个原因,让阿茶哑口无言。 闻松分完包子,打了井水,洗完手,擦拭干,才走回来,坐回原位,接着问:“你猜南胥会不会吃?” 阿茶不知道他想借此寓意什么,只能跟着他的节奏,“不会。” “为什么?” “他似乎挺挑剔的,你看他的熏香百年不变就知道了。” 阿茶回答完,忽然八卦起来,“我听说,他的熏香都是特制的。这样的人,肯定也是天天玉盘珍馐吧?估计看不上你的菜包。” 闻松笑笑,“我同意。” “然后呢?你想说……?” 闻松喝了一口茶碗里的水,“我选了无垢。” 又是上文不接下文的一句话。 “皇储。” 他又说了两个字。 阿茶一惊,刚要说话,闻松便再次开口。 “虽然不知南胥的野心是辅佐还是……若他选择第二条,我们必定敌对,这自不必说。大祁千疮百孔,却不是无法复兴。既然有修复大祁这条路,我就不会选择其他的路。战争的代价太大,从废墟中起死回生的时间太长。大祁的百姓,承受不起。” 闻松这番话说得太直白,阿色除了惊讶,就是竖起耳朵,听周围的一切动静,避免隔墙有耳。 虽然,他的声音挺小,绝对传不出院子。 “若是选择辅佐,他一定会选昭阳。” 阿茶蓦地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暗中惊出一身冷汗。 他怎知…… 闻松像是没看见她的反应一般,兀自说着,“只有昭阳单打独斗的话,她绝对达不到如今的声望。我不知她能力有多高,我只知再厉害的人,背后没有雄厚的实力支持,那也只会是是树大招风,危机重重,走不了多远。 若昭阳是个低调,韬光养晦之人,倒是能解释她为何屹立不倒了,但她不是,她的行事作风极为高调。” 闻松想起初来京城那会儿,大街小巷都能听见昭阳广纳贤才,任人唯贤的消息。 “昭阳至今,一步一步,都十分稳,没听说过出了什么差错,像是众望所归,所有人都在配合她,大力宣扬她的才能与贤德。 能做到此的,能让京城乃至整个大祁都给面子的,只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南相。” 阿茶听着越来越心惊。 闻松还在继续,“南胥虽然在暗地里反抗世家束缚,但他到底是南家这一代最耀眼的存在,没道理不以家族为先。而且,要达成他的最终目的,初始之时,没有家族的力量做靠山,只怕是一辈子都做不到。一只精卫怎能填海?愚公能移山,也是感动了上天,上天帮了忙。” 阿茶忍不住做了参与者,小心地问:“他最终目的是什么?” 闻松坚定的目光望向她,“《中兴十策》。” 阿茶想到了南胥的誊抄本……闻松和南胥,是知己吧。 “南家选择了昭阳,南胥也会选择昭阳。” 阿茶问:“没有别的可能?” “南胥是个矛盾至极的人。心中的理想和作为南家子孙的责任不断拉扯着他,他能做的,只能是靠着家族强大,有机会,再摆脱家族。在此之前,他会隐忍不发。” 南胥对他的态度、和阿茶的合作、别有用心的入宫、对南家的服从,处处是矛盾。 “若没机会呢?” “如果没有机会,他会顺从。他不是洒脱的人。外表潇洒,内心却是被层层枷锁。有些东西他放不下。譬如,对权力的野心。” 闻松说到此,忽然一笑。 所谓的枷锁和矛盾他自己也有不少。评价南胥的时候,也是在评价他自己,两人的差别,不过是源于内心枷锁的不同。 “我其实对心中的目标也是野心勃勃,可是,我从未得到过,所以放得下,没有那么多执念。而南胥,生来就拥有着比普通人多得多的权力,他得到过,放下,就难得多。” 闻松跟南胥的区别在于,闻松更纯粹,他最想要的只是心目中那个人人安居乐业的大祁,谁去完成这个目标以及他能否平步青云,相较之下,都不是那么重要。 而南胥想要的,除了复兴大祁,还有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阿茶听到此处,也给自己倒了一碗水,连灌了几口,最后,像是不死心,“无垢呢?他如果没有打算想辅佐无垢,又为何答应入宫,成为她的先生?” “他进宫的目的和打算,我推测不出,不过……”,闻松看了眼以及被油纸包好的包子。 阿茶不懂,“什么意思?” “无垢比昭阳,如何?” “差了一大截,可是她在学不是吗?” “对南胥来说,太慢了,太晚了。无垢策马扬鞭也不能追上。” “这……那你……” 闻松挑眉,“这就是包子的问题了。” “啊?” “我能吃菜包,南胥不能。我能看见无垢将来的可能性,南胥不能。南胥习惯了盛宴,却不知菜包也能填饱肚子,只是菜包没有像盛宴上的佳肴一般,被精心布置过。他会选择玉盘珍馐,因为习惯使然。我会选择菜包,是因为觉得实在,能饱腹。他懂玉盘珍馐的好处,我懂菜包的好处。” 还有一部分原因,闻松没有说。 南胥眼中,无垢只是个女人,一个天天追着他跑,耽于情爱的女子。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女子成为女帝的模样,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于是,自然也就不会将自己的前途与她捆绑。 男人一向将事业与情爱分得极为清楚,而不知早已当局者迷。 世间女子千千万万种,但大部分女子都是多面的。她们在心爱人面前或许是娇俏可人,弱柳扶风,可在外人面前,她们通常会变了模样,遇事冷静者有,独当一面者有,足智多谋者有。女子通常只在心爱的男子面前示弱,可男子却总以为,爱着他们的女子天生就是这般柔弱。 闻松看见的裴无垢已具当权者的雏形,而南胥眼里的无垢,只适合谈情说爱。 阿茶已经被闻松“菜包”的例子说服,可还是不禁疑惑,“你从未见过昭阳,怎知她不是你想辅佐的人?” “我的确不知。我要知她作甚?我只要知道,当朝皇三女裴无垢是我闻松愿意辅佐并效忠的人就够了。” 不同的人问同样的问题,闻松给予了不一样的回答。 这一次的回答,才是真心话。 阿茶叹息一声,“无垢不一定会参与这些权力纷争。” 闻松语气也有些感慨,“身在皇家,遇立储之事,能全身而退的少之又少。” 无垢的身边就是漩涡,她怎能毫不波及? 有些时候,不是想争,只是自保。 “若是她坚持不理呢?” 闻松低头沉思了会儿,“那我便尽全力助她全身而退。” 阿茶再次大为震撼,她不禁有些羡慕起无垢来,能有闻松这样一位追随者。 “你真是选定她了。” 闻松盯着阿茶,眼带笑意的解释,“我是选定她为主。” 像是怕误会,又像是故意捉弄,他补充了一句,“不是别的。” 阿茶顿觉脸上火热一片,有种被他看透的感觉。 “咳,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告诉我?不怕我告诉南胥么?” 阿茶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闻松既然已经选定无垢,那他和南胥确实只能是对手。 她不知闻松的分析对错与否,但却知南胥选择昭阳,几乎板上钉钉。 “不怕。”闻松神色自若,“阿茶也吃菜包,不是吗?” 听罢,阿茶醍醐灌顶,咬着下唇,瞪了闻松一眼,竟是挖好了陷阱,在这处等着她呢。 细想来,她是一直觉得无垢有大局观,所以很可惜她不好学,也有些怒其不争。后来听说她主动择师,那日离开南胥书房之时,便忍不住劝了一句。 一是她深知无垢对南胥的感情,若是南胥择主昭阳,那么这份感情必然无疾而终。她打心眼里喜爱那位天真善良的少女,不免为她忧愁。 二是,在和无垢的交往之中,她发现,无垢其实很有忧国忧民之心,只是暂无解忧之大能。不过,她在一些问题的处理上面足见机智和聪慧。若是肯学,假以时日,未必不如昭阳。 阿茶想着想着,便心惊胆颤。 她忽然望向闻松,才恍然惊觉,她一直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是说了很多,但他从她这里得到的信息也不少。她从来不会如此被人套话,暴露了内心深处的立场还不觉! 闻松问她“也吃菜包不是吗”,她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回想和沉默,这就已经等于是告诉闻松,她支持的是无垢了! 清醒过来的阿茶看着胜券在握的闻松有些咬牙切齿。 他那一步一步,一层一层,看似在剖析问题,其实是引她入瓮! 他知她了解南胥,所以当着她的面分析南胥,她没有否定,甚至真情实感参与了讨论,那就证明,他的猜测均是正确! 她明明打算咬紧牙关,闭口不言的,结果她的打算、南胥的打算、她的立场、南胥的立场,全被他摸透了! “我说的话都无比真挚,不曾骗你。” 闻松知她是反应过来了,便急着解释。 “狡诈!” 阿茶气急败坏地骂道。 闻松有些紧张地看着她,“阿茶可是生气了?” 阿茶差点翻了个白眼,她能不气么?本以为南胥是她见过的最懂人心之人,没想到闻松更甚。闻松不止是懂,还会玩弄人心!最难以揣测的人心! 若是让阿茶知道,一开始闻松嘴里慢悠悠吐出的“南胥”二字就是诈她的,只怕会恨不得把眼前这个男人扔井里,再将井盖盖上。 同时,阿茶又控制不住地想,这男人若是把这一招放到女人身上,只怕会无往不胜。 以前,真是小看他了。 她扫了他一眼,“我是生气了,赶紧给我……” “滚回宫”三个字还未说完,便听城楼钟第三次被敲响,连响了三次。 “亥时已至,宵禁第三轮,酒肆青楼闭馆。此外,皇宫大门关闭,若非十万火急之事,即使身带宫牌,也不得入内。” 闻松徐徐说完,一双眼灿如星辰,“阿茶,我无处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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