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宫中回来之后,闻松便感到南胥和无垢之间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这种变化在他眼里,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偏生是这样,更教他看出了情深。 无垢对南胥的感情自不必说,令闻松惊讶的是,连日来愈发高兴的南胥。即使南胥还是那番处变不惊的模样,从他每每看见无垢就不自觉上翘的嘴角和温柔的眼神中可以得知,他是真心的。 连闻松这个局外人也有些被打动。本来打算好心敲打无垢的他,决定暂时不言。 这样小心翼翼地偷得浮生半日闲,实在是令人无法戳破。 再者,何曾见过沉迷美色的帝王听人劝谏过?罢了,反正无垢近日好学,学习的效果也有了显着提高,也就由着她去吧。 闻松从博识堂走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想,自己是否太操心了些。 可看着这俩的关系日渐亲密,操心的何止他一人? 南胥与无垢的关系因朝堂时局等缘故一直藏着,他们的变化,只有亲近的人能看得出,譬如闻松,譬如青黛。 方走出正殿的闻松,便远远看见青黛步履匆匆地回了无垢寝宫。 青黛是无垢的贴身婢女,一向形影不离,只有无垢来博识堂修习的时候,青黛才相对自由。而现在,无垢正在正殿听南胥授课,正是青黛有闲时。 闻松上前几步,看向青黛来时的方向。 帝王之宫。 能让青黛出马的事,除了向帝王报告这位养尊处优的皇三女的感情生活,近期也没有别的了。 闻松望着帝王寝宫的方向,眉间有淡淡的忧愁,不知圣上得知此事后,究竟是福是祸。 ……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南胥说完,看着近日精神饱满的无垢,略微疑惑地问:“近日怎么对学习这么感兴趣?” “因为答应闻松了啊。” 无垢随口一句。 南胥一愣,随即对她这般亲昵的语气有些不悦,“答应他?” 博识堂内隐约有酸气弥漫。 无垢笑得狡黠,“吃醋了?” 南胥挑眉,不置可否。 无垢佯装害羞地道:“那日,我是在问他,你可能喜欢什么样的中秋礼物。随后发现,当时只念着你,忘了问他……他可是先生,我这行为未免不敬了些,为了赔罪,就答应好好读书呗。” 无垢在这些事情上提防着南胥,张口便是流畅的谎话,而对方却没有察觉。 “你们俩关着门的那日?”他一直觉得那日有些奇怪。 “嗯。” 南胥心中一直对那日感到疑惑,今日无垢一说,他的疑虑彻底打消,这确实是无垢会做的事。 “要中秋了,昭阳也快回来了。” 这只是无垢为了转移话题无意间的一句话,而南胥的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 他“嗯”了一声。 “你觉得昭阳如何?”无垢突然问。 南胥顿起警觉,面上却是不显,“什么如何?” 无垢哀怨一声,“当然是问你,觉得她长得美不美?是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无垢只是在对恋人撒娇,并无他意。 南胥渐渐放下心,看着娇嗔的无垢,知道她想听什么话,于是故意玩笑,“她美。” 他这话也的确不错,昭阳的美是公认的。 “哼。” 生气了。 南胥一笑,拿过她的书,帮她检查书上的标注,“她美不美又有何关系,我喜欢的是你。” 听了这话的无垢欣喜若狂,只觉得可以原谅世间的一切不愉快,她忽地站了起来,跑到南胥身边,弯腰在他左颊亲了一口,然后像只蝴蝶,翩然飞远,留南胥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手指抚上左侧发烫的地方,怅然若失。 要是停留久一点就好了。 …… 八月初一,被称作“容貌冠绝京华”的皇女昭阳秘密回宫,没有大肆宣扬。 “父皇那边,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昭阳一回宫,便召来了在宫中的心腹。 “回殿下,一切正常。只是召见了一次青黛。” 昭阳低头看着自己宫装上栩栩如生的牡丹绣花,来了兴趣,“哦?所为何事?” “不知。周公公将我打发走了。” 昭阳挑眉,“父皇倒是护着她。无非又是和之前一样,惹了祸事。无碍,回头我差人问问。” 说完,她又问:“父皇可曾见过闻松?” “不曾。” 昭阳心里一咯噔,“连问也不曾问过么?” 闻松破例入宫的事,虽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但已经在世家百官之中传得沸沸扬扬,父皇久不召见此人,实在是奇怪,怕不是故意如此,好让闻松避开风头,被世家遗忘。 “问过。每逢几日便会差人问问皇三女的学业,也顺带问问闻公子在宫中过得是否习惯。哦,还有一事,之前没有禀报过。” “何事?” “藏书阁一名婢女已经期满离宫,圣上便让闻公子暂替。” 昭阳闻言,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果然是为了避开风头,打算在暗地里用闻松。 闻松此人,竟是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父皇很欣赏他”,昭阳淡淡地道:“看来,我也得见见了。” …… 博识堂。 无垢的声音清脆悦耳。 “‘怨不在大,可畏惟人’,闻松,书上所说,也是你所忧虑的,是么?” 闻松听她有此一问,便放下书,“民,水也,载舟覆舟。这样的道理,历朝历代都在传颂,可是真正注重民意民生的,屈指可数。” 无垢安静地听着。 “不是不怕民怨。只是人性都是一样的,都有侥幸心理,王侯将相也跳不出一个‘人’字。他们只是觉得,不到民怨载道,民怨就掀不起风浪,也就无需惧怕。 可是,等真到了那时,那便是一个王朝的末日了。” 无垢的心里有些难受,她是父皇的女儿,理应爱大祁所有的子民。可是,她却曾将他们丢到一旁,不予理会。 “先生,大祁如今……真如你在文章里写的那般么?” 闻松摇了摇头,“只怕更加恶化。” 无垢心尖一颤,“那……您对父皇失望么?” 闻松看着她放在桌上,微曲的指尖,知道她此刻很紧张。无垢很在意百姓对圣上的看法。 “殿下想听真话?” “嗯”,无垢坚定地点头。 “失望,有一点。圣上其实做了一些利于民生的事,只是他接管之时,大祁已经病入膏肓,所以他的功绩就显得平平了。” 如无垢之前所言,大祁如今缺的是一剂重药。显然,当今天子不是一个敢下重药的郎中。 只是这话,闻松没有对无垢讲。 “那……大祁还有救吗?” 无垢不自信地问,双眼却含着希望。 闻松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无垢眼中的神采黯了下去。 “我不知道,因为还没有人大刀阔斧地试过,试都没试过的事,怎么会知道呢?殿下,大祁还未走到结局。” 无垢听完这话,双眸又炯炯有神起来。 她在心中暗下决心,要努力读书,成为像闻松这样的人,即使没有很大的权力为百姓谋福祉,也能以自身的力量,来影响周围的人,久而久之,一人传一人,一代传一代,大祁总会变回以前那个令百姓自豪的大祁。 一点一滴,水也穿石。 “闻松,你真的跟南胥很不一样。” 无垢下完决心后感慨。 “哦?” 闻松不知眼前的少女刚做了一大决定,只当她又天马行空想到了其他好玩的事。 “南胥也是对现在的大祁不满意,想改变。他也有很多我觉得很好的方针想法。可是,他总是说,要有权,才能让大祁自上而下的改变。” 闻松不觉有何错处,“他说的很对。我也赞同。” 他一直都赞同南胥在这方面的想法。 无垢点头,“是很对,可是你给我的感觉不一样。” 闻松有些糊涂了。 无垢却言:“我觉得,你没有那么强求。你是一个随机应变的人。举个例子……” 无垢转着眼珠子,认真思忖。 “嗯……若你他日能身居高位,你会像南胥一样,自上而下的改革。可是,若你不能,你也不会放弃,会用你的力量影响周围的人,从而达到……自下而上的改革。 虽然我喜欢南胥,但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我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 无垢眼睛眨呀眨。 闻松当然能理解。 他太理解了。 无垢说的,就是他内心的想法与打算。 “想成为你这样的人”,这句话,对他来说是天大的赞誉! 他心中异常激动,激动中还带着欣慰。 他从来不想让无垢成为一个权欲熏心的人,这样的人一旦登上帝位,就不会允许有人对皇权有一丝一毫的不敬和挑战,这对本就需要改革的大祁江山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闻松希望无垢的未来是宠辱不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不论身在何时,不论身在何处。而她方才说的一番话,正是体现了她的得失之心。 他的功夫没有白费,也没有看错人。 闻松教无垢,是先教其为人,再教治世之道。 他不想她在权欲之中逐渐迷失本心,所以,在教她的过程中,很少提及那些争权夺利之术。 从一开始,他看中的,就是无垢看似骄纵任性,懵懂莽撞,实则平易近人,通情达理的性格,也就从未想过要改变她。 他曾经也担忧过,南胥会不会影响到她,让她迷上权欲,心狠手辣。 很显然,是他多虑了。 无垢跟南胥,谈情,不交心。 两人注定不是同舟人。 至少,今日如此。 闻松想到此,又不免忧虑起来。 昭阳…… 南胥的同路人今日回宫了。 “启禀殿下,闻公子,皇二女那边差人来请闻公子,明日御花园见。”青黛在廊前禀报。 “………”无垢的眼睛又眨了眨,扑扇扑扇的,“她……是来抢人的吗?” 闻松无语了会儿。 无垢接着道:“你面子真大。我还没见着她面呢,就先来传唤你了。” 无垢有些不满。 闻松听完,只是淡淡地道:“皇二女一向广纳贤才。” 无垢撇了撇嘴,“人说她是当世女孟尝。” 闻松不置一词。 无垢又神秘兮兮地道:“你说她为什么不找南胥?” 闻松心中一动,刚要回答,便听见了南胥如清风徐来一般使人舒畅的声音。 “自然是她看不上南胥了。” 自谦之辞,引得闻松侧首。 无垢不以为意,只当他是玩笑,“说不定私下找了你,谁也不知道呢?” 此话一出,闻松、南胥的脸色皆是一变。 而无垢还未觉,继续道:“很有可能找闻松是幌子,其实跟你早就陈仓暗渡。” 等把想要说的话说完,无垢才发现闻松和南胥的脸色都不怎么愉快。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开玩笑的。” 无垢赶紧解释,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南胥看了一眼已经恢复自若的闻松,又看了满眼疑惑的无垢,便对着她道:“跟我过来。” 无垢回头看了一眼闻松,试探着问:“那我去了?” 闻松微微颔首,“随殿下意。已经课毕。” 无垢得到他的许可,便提起轻便的罗裙,小跑着,追着南胥身影而去,还嘱咐了本欲跟上的青黛一句,“不必跟来。” 青黛站在原地忧心忡忡,待闻松走出正殿,站在她身旁时,才反应过来,唤了一句“闻公子”。 “我也曾像你这般忧心。可思虑再多,也做不出棒打鸳鸯的行径。也只能任由他们了。” “可南大人他……” “船到桥头自然直。真有那么一天,就到时再说吧。” …… 因为无垢的无心之言,南胥内心有些慌乱。 他将她带至角落,一手撑在无垢身后的红墙上,似是要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 南胥垂眸,与正抬眸的无垢对视,目光缠绵地看着她。 美男计奏效,无垢害羞地移开了目光。 “我和她没有关系。” 南胥这句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他将她方才的一番话,往争风吃醋上引。 无垢上翘的嘴角泄露了她还算愉悦的心情。 她上了当,以为他在担心她吃醋,以为他已经变得这般照顾她的情绪。 南胥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也就稍微放下心,同时,内疚在他心中划过。 他强压下心头陌生的情绪,左右眼前之人,也不会去争,也争不到,他实在不必内疚。 抛去杂念之后,他一心一意地看着她,看着她含笑的嘴角,有些想入非非。 自赏莲那日,他就再没吻过她。 不是不想。他日思夜想。 只是无垢贵为皇女……他怕冒犯了她,所以一切,只能止乎礼。 可今日,他们靠得这般近,呼吸交缠,竟教他有些无法再忍耐。 “殿下?” “嗯?” 无垢疑惑,她和南胥自幼相识,又因为南胥身份地位不低的缘故,他很少这般有礼地唤她,一向都是直呼名字的。 “请殿下恕南某大不敬之罪。” 话音刚落,他便屏息,虔诚地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上她的唇。 墙边的丹桂羞得偏过了头,奈何身边的红墙太高,她刚一偏头,便不小心倚在了他的颈窝。 角落处的虞美人正试图绽放着最后的艳丽与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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